陆辞云离开炎京的时候，小青前去送别。
望着那道白衣飘飘的身影，她双眸中的不舍几欲化作实质滴落。
渔歌惊白鹭，犬吠入山林。
小青终究还是没忍住，冲那一叶扁舟上渐行渐远的人影高呼：“先生，你带我走吧！”
哀婉如杜鹃啼血的呼声随风远远飘向顺水而下的小舟，年过半百的老船夫扭头看了眼岸边那道矗立风中的身影，有些不忍。
“小先生，您不带上她吗？”
老船夫收回目光，犹豫了一下说道，“船费可以便宜些。”
陆辞云的身姿笔直挺立，仿佛未将他的话听进耳中：“先生便先生，为何要加个小字？”
“我见先生与我那家中孩儿年岁相当，不由多了嘴，望先生见谅。”
老船夫怔了怔，随后歉意地说道。
陆辞云闻言哑然失笑，他望着江面上随着水波荡漾不断掀起又沉没的浪花，在这一刻竟觉得有些莫名地萧索。
始终不曾回眸再看一眼身后的陆辞云转过了身，目光在那即将消失不见的小黑点上停留了一瞬。
“如此，那便借您吉言。”
“愿千帆过尽，归来仍少年。”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黑点缓缓消失，口中轻喃。
“您说什么？”老船夫没听清。
陆辞云笑了笑：“我说，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能也不该牵扯别人。”
“啊这…….”
“老头子我也不通晓什么大道理，”
老船夫说着顿了顿，手上撑杆却是不停，“只是那位小姐对您来说也是‘别人’吗？”
“别人就是别人，是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陆辞云摇了摇头道。
言尽于此，老船夫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难免会心疼那个女娃娃。
这一去，说是闯天关都不为过，陆辞云尚且不知自己能否安然归来，又怎么会带上小青？
况且，她有自己的道要走，跟着他这样一个废人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江水滔滔。
陆辞云闭目沉息，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之前于碧海潮生中所看到的画面。
叶梦秋立于万佛塔前，割腕放血，乌黑的长发一寸寸地化作白雪，精致的面容也在顷刻间变得苍老枯槁。
碧海潮生只能看见过往，所以当陆辞云看见时，那一切便已经发生了。
千百年来，陆辞云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揪心过。
哪怕他悉心培养的徒弟，亲手奉上那杯毒药时，他都不曾如此刻这般心如刀绞。
毕竟从未期望得到，也就不怕失去。
可那个女人……
她几乎以强闯的方式在最后一刻介入了他的人生，撕碎了他的衣衫，也撕碎了禁锢着他的枷锁。
既然如此，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本该灿烂一生的女人如梦火蝶般潸然落幕。
陆辞云在大周朝内的最后一个渡口上了岸，转而搭乘马车，向西行进。
赶车的是一位镖人，据说他武功非凡，持刀在手便不惧绿林豪强。
陆辞云选中他来赶车并非是看中了他的武功，而是他对大周朝边境乃至周边十数个小国都十分熟悉，堪称活地图。
有他带路陆辞云能轻松不少。
“先生。”
镖人在渡口时听见了老船夫与陆辞云的对话，于是暗中记下了这个称呼，即便在他看来称呼陆辞云为公子或许会更加合适。
“嗯？”
“再往前就是沙丘国的地界了，先生若是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还请莫要惊慌。”
镖人尽职尽责地说道，“在下会保护您的安全。”
“哦？”
陆辞云面露异色，在他的记忆中沙丘国并非是什么穷山恶水之地，难不成世道有变？
他正想着，伸手缓缓掀起了马车的帘子，窗外风沙漫天，所有的一切，包括天地都被枯黄所覆盖。
镖人确定陆辞云听到后便不再作声，而是专心地赶着车。
见他这是将自己当作镖码押运了，陆辞云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两人一马一车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终于，漫漫黄沙开始褪去，陆辞云的眼中出现了绿色的植被。
这里是沙漠中的绿洲，严格来说，这些点缀在沙海中的翠绿圆珠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沙丘国。
许多年前，陆辞云斩断天路时将开启不周山天门的“钥匙”托付与了这里的一位巫师。
而如今，他便是要取回那枚“钥匙”。
陆辞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老死了。
石刻的墓碑上没有留下什么文字，甚至就连名字都没有。
无名墓。
陆辞云望向一旁那个带自己来到这里的小女孩，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火焰印记忽明忽暗。
“你确定是这里？”
陆辞云眯起眼，笑呵呵地望着那个女孩。
“嗯嗯！”
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爷爷告诉我的！”
陆辞云差点就信了。
“行了，鬼（kuí）霞，别装了，将钥匙给我。”
他呵呵一笑，向那女孩伸出了手。
要不是陆辞云知道这家伙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转世一次，恐怕还真要被她骗了去。
鬼霞脸色微微一僵，然后有些不自然地辩解道：“鬼霞是谁？玉佩不在我这！”
“我有说是玉佩吗？”陆辞云挑眉，目光戏谑。
“你……”
“你说了！”
鬼霞自知失了言，小脸不由涨得通红。
陆辞云就知道这家伙会耍赖皮，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放心将钥匙交由鬼霞保管。
可现在却不是同她胡闹的时候。
“将钥匙给我！”
陆辞云再一次开口，语气重了三分。
他的脸上已然笑意全无。
“我……真不在我这！”
鬼霞咬了咬牙，昂首看向他。
陆辞云目光如炬，半晌后鬼霞低下了头。
“真不在我这……”
她小声嘟囔着，心中隐隐产生一种有负他人所托的羞耻感。
陆辞云皱眉：“钥匙在哪？”
“不周山。”
鬼霞迟疑了半晌，然后接着说道，“那天来了个女人，我打不过她，而且她还拿着你的落雪剑，我便将钥匙给她了。”
落雪？
陆辞云微微有些诧异。
鬼霞口中的女人不出意外恐怕就是叶梦秋，可那柄落雪早在多年以前便被他赠与了自己的小徒弟——顾念薇。
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叶梦秋的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