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60年
被命名为“大洪水计划”的地球表面环境修复工程正式启动,在计划期间,人类在月球背面的近地面轨道上共布置了约七万枚核弹。由人造金属构筑的标准六面体在太空中整齐地排列着,闪烁着冷峻的光,远远看上去,它们就像是远洋捕捞船后面拖曳着的渔网。
核弹产生的连锁爆炸会截获即将坠入月球表面的富含固态水的微型陨石,并迫使它们改变运动轨迹,令其被地球的引力捕获,这些固态水会因为引力而被迫从陨石上剥落,在它们落入大气层后则会因剧烈摩擦升温而化作暴雨降下,暴雨很快就会发展成为洪水,因战争而弥散在地球表面的过量氚元素也会被洪水稀释,进而达到改造地球表面环境的目的。
那次降雨共持续了四十个昼夜,全球海平面上升了近七十米,暴涨的海水淹没了绝大多数的沿海城市与全部的“鼹鼠城”,大量的难民涌入基座城市和太空城,而无法拿到签证的难民则在肆虐的洪水上建立起了移动的碉堡。难民们用来建造碉堡的材料是前太空时期停泊在港湾的废弃轮船,数不尽的船只被粗暴焊接在一起,漂泊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海上灯火昼夜不息,如同坠落的星星。
第一百五十天,洪水停歇,被海水淹没的陆地开始渐渐裸露出来,科学家们将克隆出来的鸽子放生,洁白的鸽群扑腾着翅膀穿破云层,它们衔着橄榄枝筑巢,朝太阳升起的方向飞去,不再回来。
第二百二十天,覆盖大地的洪水完全退去,堆积在深海底部的淤泥被翻滚的波涛卷上陆地,富含矿物质和有机质的土壤成为重新孕育生命的温床,被核辐射污染的土层被深埋地下,饱受磨难的大地长出了漫天遍野的鲜花和野草,通过基因克隆技术复制出来的走兽和飞鸟在经过严密的数量比例计算后被重新放回了地面。
持续了数十年的地表环境改造工程落下了帷幕,“大洪水计划”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地表无条件开放的那天,人类脱掉了沉重的辐射防护服,赤着脚就踏上了陆地,他们在海风中扬起双臂,在日升日落中轻吻彼此的脸颊。
那天,我将手臂上的盖革计数器扯下,掷向了大海。
海浪拍打着岩礁,微风吹拂着草地,在我眼中,坠落的盖革计数器变成了落地的白磷弹、又变成了燃烧的照明弹、变成了呼啸的子弹、变成了扑翅的飞蛾、变成了衔着橄榄枝的白鸽——鸽群贴着海面滑翔,在渐歇的“滴答”声中跨越了时间,从“鼹鼠城”飞向“伏羲”空间站,又从“伏羲”空间站坠入“尼莫点”,将二十年的仇恨与混乱止于萌芽。
浪花吞没了盖革计数器,妹妹在山坡上牵着风筝疯跑,一个时代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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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164年
这年我二十四岁,在导师的推荐下,我大学毕业后被调配到国际空间站三号的微重力实验舱内进行植物培养实验。空间站悬停在距离地球四十万公里的高空上,舷窗外是大片大片的赤红色极光,我们远离大地,被地球引力所捕获的星际尘埃在这里自然也不见踪迹。这里静谧、寂寥,就像潜入深海的鲸鱼。
国际空间站以7.7km/s的速度绕地球运动,所以理论上来说,我们九十分钟就能完成一次环球旅行。国际空间站三号以离心式重力环来模拟重力,空间站的外形是一个直径为二百七十米的巨型圆圈,在我初次乘坐宇宙飞船泊入空间站时,我甚至以为在那片宇宙中漂浮着的是一枚巨人的戒指。
空间站通过绕轴旋转离心的方式模拟重力,舷窗外的光景除了无垠的赤红色极光,还有无时无刻不在旋转的星空。当太阳从月球背面升起时,我们的影子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地板蔓延到墙壁上,又迅速褪下来,就像大海的潮汐。
我们每天能看见十六次的日出和日落,如果按照地球的时间标准作为宇航员太空睡眠作息的话,将严重影响我们每天的昼夜规律:本应该是午休的时间,舷窗外却星光点点,应该是晚上休息的时候,舷窗外却依然阳光灿烂。克服不稳定的光线循环周期也因此成为太空科研人员的必备技能。
空间站内并没有太多的娱乐设备,驻站的科研人员只被允许携带国际象棋和塔罗牌,在太空漫游的闲暇时刻,我想我唯一的兴趣应该就是沿着舱壁跑步,在每天的第三个日出日落里,我总会绕着环形空间站跑上整整六圈。
“就像在跑轮上‘呼啦呼啦’跑着步的仓鼠。”
妹妹在视频聊天里微笑着对我说。妹妹已经上了初中,学校定期举办的户外活动将她的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妹妹的膝盖上正匍匐着金棕色毛发的牧羊犬,她告诉我,现在几乎所有人家里都会养着小狗或者小猫(绝大多数都是基因克隆的产物),因为科学家说,饲养小动物能够有效地预防飞行依存症和抑郁症的发生。
“老师对我们说,世界正在逐渐变好,对未来保持希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地球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件有趣的事情在同时发生,也有成千上万的生命在萌发嫩芽。”我看着屏幕上的妹妹,她的笑容明亮而纯真,仿佛能够照亮我所在的这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