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67年
为了缓解地球上严峻的人口老龄化问题与日渐紧张的社会医疗资源问题,联合政府正式颁布《地球人口优化政策》。在政策中规定:地球公民的法定结婚与生育年龄下调至十四周岁;人类辅助生殖技术完全合法化;人类胚胎克隆完全合法化;所有丧失劳动力的新人移民将被强制执行安乐死。
“不要问地球能为你们做些什么,而要问你们能为地球做些什么。”
人类领袖在全世界面前发表演讲,他伸手指天,手掌向着地面。
地球上的舆论一片哗然,大家纷纷痛斥联合政府的荒谬与非人道,他们指责《地球人口优化政策》的颁布简直是残忍得令人发指的暴行,因为这根本不是所谓的人口优化,而是一场针对新人的种族灭绝。
对新人移民带有歧视与迫害倾向的新政策很快就引发了新人移民的大规模抗议,全球共有超过二十万的新人自发走上街头,组织抗议活动以及游行示威,地球上原本就十分尖锐的种族矛盾问题又重新推上了风口浪尖。让即使是身处太空的我也能隐约察觉到,地球上大气正在沉积,那里似乎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
公元2170年
这年我三十岁,我在国际空间站三号上的科研任务顺利结束,我被批准休假,回到地球。我与妹妹在“琼-2127号”太空电梯末端的空间港上相见,她已经完成了初中的学业。妹妹挽着我的手臂,绘声绘色地和我说着自己的毕业旅行:
她和几位同学独自操纵着帆船,随着洋流渡过了隔断亚洲和北美洲的太平洋,她们从海南的洋浦港启航,沿着亚洲边缘,乘着日本暖流和北太平洋暖流,最终抵达了加利福尼亚州的旧金山湾。妹妹和我说,她们在旅途中看到鲸鱼跃出海面,又轰然坠落;看到朦胧大陆轮廓在身后远去,又浮现在前方的迷雾中。
太空电梯厢正在沿着缆索下沉,深邃的宇宙黑幕逐渐离我远去,蔚蓝色的天空久违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星星在熄灭,云雾被扰乱,骤升的温度让舷窗上的水滴蒸腾成雾气。失重感消失后,遇冷的水珠又再次在玻璃表面凝结。
在距离地面还剩九千米时,我透过云层俯瞰耸立在海面上的南沙群岛,“大洪水时代”的巨型轮船搁浅在海滩上,形成新的海岸线。数不尽的渔船从那里启航,鲸鱼荡漾起的巨大波澜在海面上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
“哥哥,你有看过金枪鱼吗?”
“没有,那是什么?”
妹妹所讲的金枪鱼与我印象中的“金枪鱼”不同,因为我知道,属于我那个时代的“金枪鱼”早就已经被历史的大洪水裹挟着迷失在世界尽头了。
“那是一种不能休息,只能一直游动的鱼,因为它们的鱼鳃大多数都已经退化,金枪鱼只能通过游泳带动水流,才能让血液里的氧气与外界交换。在航行途中,我们总能在海面下看到它们成群结队的黑影,数不尽的金枪鱼跟在我们的船只后面——可是,哥哥,你能相信吗?一旦它们停止摆动鱼鳍,即意味着死亡。”
妹妹轻声对我说:
“不仅是飞蛾,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一样,都在向死而生的旅途上一去而不复返。”
我仔细端详着妹妹的脸颊,航海途中的风吹日晒磨平了她柔和的面庞轮廓,到这时我才猛然发现,在我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原来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
这年,新人的抗议活动愈演愈烈,地球联合政府将抗议者定性为“暴徒”与“反社会分子”,警察和军队开始往抗议者队伍中投掷催泪瓦斯和闪光弹,战车和外骨骼步兵进驻城市,人群被冲散,抗议被镇压。在一些城市里,携带着枪支的人类激进分子甚至会光明正大地对着抗议者开枪,枪击者们被警察逮捕,可就在短短几天之后,他们竟然都被无罪释放。
在医院的注射室里,共有超过二十万的新人移民被强制执行了安乐死,注射室的四周墙壁和地面都被松软的橡皮贴砖覆盖,天花板上则贴满了诸如唐老鸭、米老鼠、高飞、布鲁托等卡通角色贴纸,那同样也是前太空时代的艺术产物,是曾最受孩子们喜爱的卡通吉祥物。
-
公元2171年
一名新人抗议者站在纽约的联合国大厦门口,将桶装汽油从自己的头上浇下,引火自焚。熊熊的大火瞬间将他的身躯包裹,人体内的脂肪被烈火烧成浓烟,四肢相继被火焰覆盖,他在火光中歇斯底里地喊着“妈妈”,毛发和衣物被大火点燃,在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味。他瞪大眼睛,企图透过火光和浓烟看向天空,可当时正值黑夜,那里既没有蓝天和太阳,也没有星星和月亮,更没有吹响号角的天使和仁慈的上帝,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
警察和军队手中提着灭火器,却始终没有扯开保险销。无休止的大火就这样一直烧,一直烧,他踏着被点燃的草地缓步前行,焦烂的皮肤组织因为高温而从身体上脱落,最后融化在泥土里;他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力竭倒在那座由苏联赠送给联合国大厦的青铜雕塑前。
青铜雕塑中的强壮男人奋力地抡着铁锤,将要把手上擎着的剑铸造成耕地用的犁,雕塑的底座上铭刻着几行小字,上面写着:
“WE SHALL BEAT SWORDS INTO PLOWSHARES”
(铸剑为犁)
-
新人女孩那天也在现场,她被警察和军队挡在警戒线外,草地上火光冲天,如萤火虫般的光点从自焚者身上慢慢升起,又在黑暗中消失。周围很静很静,只有火焰在噼啪作响,那簇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摆。女孩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困惑与迷茫让她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哭泣。夜太黑了,也太漫长了,渐渐地,渐渐地,女孩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件事引发了全世界的关注,抗议者义愤填膺,无休止的迫害和镇压让他们感到疲倦,也让他们终于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怒火。他们妥协,他们隐忍,他们克制,他们奋起反抗,抗议变成了暴力冲突,暴力冲突又成了流血镇压。抗议者用蜡烛将燃烧瓶点燃,玻璃瓶中的三分之二的汽油和酒精被三分之一的愤怒所操控,从天空坠入地面,目之所及,皆被火焰吞噬。
“以眼还眼,最后所有人都会变成瞎子;以暴制暴,最后大家都会灭亡。” 女孩只是静静地站在怒不可遏的抗议者前,她将右手举起,声势浩大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抗议者主动给女孩让出道路。女孩举着蜡烛穿行在人群中,日夜行走,烛光将天空点亮,就像摩西分开红海。抗议者渐渐平息了怒火,非暴力不合作的抗议就这样延续了下去,女孩在人群中,如同行于地上的天使。
妹妹扯着我的衣角,她问我会不会也要参加?因为我说过我认识那位女孩,我和她曾在太空俯瞰地球。妹妹很担心,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一遍遍地对我说:“不要去,不要去,如果你去了,爸爸妈妈会很伤心的,我也会很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