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云是在除夕夜回到京都的，这时候花拂月正在祈年殿参加年宴。
庆帝坐在主位，右侧陪坐的是皇后，左手位第一个就是她的位置，对面是长公主李云睿，接下去才是后宫各妃以及诸皇子。
再下面则是一众大臣。
宫中演乐大多要求复杂，既要赏心悦目，又要端庄稳重。
花拂月看来，只感觉是一群排列整齐的人举着手臂，左右扭两下，再转几圈，最后摆个好看的ending pose就完了。
有点无趣，不过好在年宴的菜色看着很有食欲，不愧是宫里的厨子。
她收回看舞蹈的目光，又夹了一筷子素菜，有些惊讶的微微挑眉。
这口感……有些熟悉，似乎是城南那家来运酒楼的主厨手艺。
宫中饮食一般是不会用宫外的厨子的，这是为了宫内的安全。
所以……是因为月俸实在太低，以至于连厨子都要偷摸的在外面找兼职赚外快了？
还是说，这来运酒楼背后有宫里的背景，所以才能做这件事？
她漫无目的的想着。
舞蹈跳完，庆帝又一次举起了酒杯，百官也跟着举杯，花拂月很给面子的也举起杯，听他念完祝词然后一饮而尽。
嗯，桂花酒，味道不错。
两次举杯过后，气氛就稍微自由了些。
接着就是那些在庆帝面前还算亲近的大臣纷纷出列，依次念祝词给皇帝敬酒。
庆帝倒是来者不拒，谁来敬酒都是一饮而尽，也不见醉态。
花拂月很怀疑他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偷偷换成了水。
也没听说真气还能解酒啊？
许是酒的味道太好，花拂月多喝了两杯，抬眼随意的在大殿里瞄着，忽然感到一道视线留在自己身上。
她看过去，是长公主李云睿。
花拂月微微一笑，举起酒杯遥遥示意，作碰杯状，然后抿了一口。
李云睿也笑着作敬酒状，接着仰头饮尽。
收回视线，花拂月却在想着，长公主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或许是刚刚生产完，才出了月子的缘故，总觉得她的脸色太白了些。
年宴没有持续到很晚，大约刚过亥时不久就结束了，百官也需要各回各府去守岁。
后宫妃子和诸皇子也跟着离席，他们要跟着在后宫里守岁，长公主也对花拂月微微一笑，远远的行礼之后离开。
所有人都有去处，除了花拂月。
年宴刚开始入席的时候，她就听说叶流云入京了，说如果她有所召，会一直在叶府等待。
于是她就定了年宴之后在宫中见面。
这会儿她正和庆帝并肩走着，叶流云估计已经在御书房了。
其实说到为什么要和叶流云见面，花拂月也说不太清楚。
这原本应该只是一句客套话的，只是最后她还是改了口风。
庆帝也很好奇，花拂月见叶流云是为什么呢？
“陛下，使者。”大宗师耳聪目明，两人进来之前他就听见了声音，微微低头，算是行礼。
然后很自然的把视线落在花拂月身上。
“不知使者为何在此时见面？”这件事，叶流云也不清楚。
“说来为难。”花拂月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勉强敛了异样的神色，“师姐离开神庙之后，传回来的信件大多是公事，关于她自己的见闻倒是很少提及，我也了解不多。”
“上次见面我有事情要做，所以没有提到，再见一面是想……知道师姐离开东夷城，进入庆国之后，做了些什么？”
她语气微微有些发抖，低眉敛目，看起来倒真是为了这个，还有些感伤。
花拂月轻轻眨眼。
她说谎了。
神庙的眼睛遍布天下，叶轻眉也知道，所以她从未写过一封信。倒是她，寄过一次信去提醒她。
她知道叶轻眉做了什么。
她只是……想听听亲历的人，是怎么看她的。
提到叶轻眉，叶流云和庆帝不约而同的舒展了眉眼，回忆起过去的故事来。
“……在叶小姐眼中，似乎没有什么困难，所有的事情，只要她想，就能做到……”叶流云笑了一声，叶轻眉很有活力，仿佛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不知道她在神庙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神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至少对花拂月而言，那里是枷锁，是牢笼，是无法选择也无法逃脱的命运。
“想多了，她是传道者。”她淡淡的摇了摇头，提醒了一句，“她面临的永远只有学习和训练，不然如何在世上生存？”
“传道者？”庆帝微微侧目，“世人传闻，神庙中人为天脉者，能生而知之，无所不晓？”
他转过头，别有深意的盯着她看，显然，他是不信这种说法的。
现在听她的说法，倒是更加肯定了几分。
谁料花拂月却点了点头，“生而知之？倒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不代表我们不需要学，行走于世，很多东西只是知道是没用的，纸上谈兵可要不得。”
在她们记事之后，要接受神庙的记忆传输，拥有一份成年人的记忆，里面是这个人毕生的研究记忆，大多都是来自理科和工科的研究员。
她们的脑子，就是神庙最重要的东西。
静静地听完叶流云的故事，花拂月叹了一声，“很感谢，听说师姐留下了一个孩子，我想五竹或许也在那里，等那孩子长大之后，不知道会是怎样可爱的模样。”
“过几年，那孩子长大之后，您可以去看看他。”叶流云轻声宽慰她。
花拂月摇了摇头，“使命为先，我不会离开这里。等他长大之后，自然会来京都的。”
于是叶流云不再说话，只是微微低头，心中感叹造化弄人。
叶流云不喜欢京中多方牵扯人情，在宫中停留片刻叙话之后就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回叶府守岁，还是直接离京去了。
……
“拂月。”
花拂月没有去处，潜邸清冷，只有她一个人，甚至还比不上神庙里冷冰冰的卧室。
庆帝似乎也并不想让她离开，主动留她在御书房里。
“洪公公说，你给朕准备了一份礼物。”他语气轻松，眼中带笑，颇有些好奇的问道：“朕可以现在知道是什么吗？”
“当然可以。”
花拂月笑着点头，“我离开北齐前狼桃问过我，各国之间仇怨已久，边境时有袭扰，又要如何和平统一？”
和平，自然是不可能的。
“和平统一？天真了。”庆帝微微摇头。
完全不同的文化要融合到一起，这注定是要伴随着战争和鲜血。
花拂月没有否认他的话，这是一个文明的必经之路，如果度过去了，文明统一，文化融合，便万事大吉。
过不去……
“所谓和平，有两条途径。”花拂月看着他，“其一，怀柔手段。通过利益为纽带，让各国之间互相需要，互通有无；再辅以舆论的宣传，让其中一个国家成为别国百姓心中向往，久而久之，自然归心。”
这也是叶轻眉选择的方法，她以东夷城为中心，打开天下商路，又在庆国建立内库，设立鉴查院，辅佐庆帝登位。
利益，舆论，加上神庙使者的垂青，天下归心只是时间问题。
可偏偏叶轻眉死在了庆国，让这一切戛然而止。
庆帝自然也是听懂了这话的意思，脸色有些阴沉，“另一种呢？”
叶轻眉试图颠覆皇权，他绝对不能容忍。
花拂月看着他，脸上慢慢扬起笑容，“另一种？那就是陛下您的计划了，不是么？”
与怀柔相对的，就是庆帝要走的路，武力统一。
打碎他国反抗的手段，将他们的版图纳入庆国，之后再说同化的方法。
“如果您的计划里，有来自神庙的支持，想来会更加天命所归一些。”花拂月散开外袍，解下了一卷纸筒和配枪。
“陛下，热武器战争了解一下？”
她脸上带着引诱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