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太子,李云睿也没有就此罢休。
她找的理由倒也不算假,在她看来,庆帝确实是不会让花拂月偏心哪个皇子的,但他同样在意这些“亲信”对于皇室的敬意。
不偏心,但也不能无视皇权。
李承泽至少也会去争取她的好感,如果他没有决定,她会帮他定心的。
二皇子李承泽已经十五岁了,今年庆帝特许,他可以在御书房听政,和太子并肩。
长公主明面上毕竟是太子一党,打压她就是打压太子,作为立场相对的李承泽当然不会放过。
她在一个隐秘的偏殿见了李承泽一面。
“你尽管去试探她,如果不能让她支持你,至少也不能被她盯上。”李云睿低声和他说道。
李承泽微微垂眸,了然的点了点头,他自多年前就学会了算计人心,做这种事情他比李承乾擅长多了。
“她这次折了姑姑十几个门客,想来您有段时间不能及时探听朝堂,要不要……”
他语气关切的看着她,“若是您同意,这段时间我会及时给您传讯。”
李云睿想了想,轻轻点头,算是同意了。
李承泽的动作很快,偶遇的时间也很巧妙——刚好在这几桩案子审结问罪之后。
至少表面看过去,他不是为了要影响这些案子而故意接近花拂月的。
“花小姐,好巧啊!”
花拂月难得出门,就遇上李承泽清街“与民同乐”,看着他满脸洋溢着惊喜的笑容,默默叹了口气,勉强扯出一丝微笑,不想在大街上拂了他的面子,于是最终还是跟着他进了亭子。
嘴里不甚在意的敷衍道,“嗯嗯……是挺巧的,二殿下真有闲情雅致。”
“这是说的哪里话。”李承泽脸上带着笑,立即把话题转移到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新鲜运回来的葡萄,尝尝吗?”
花拂月伸手接过,尝了一口。
有点酸,虽然经过了改良,已经有了些甜味,但对于习惯各种优质甜葡萄口味的花拂月来讲还是有些接受无能。
“太酸了……我吃不了酸。”她皱着脸,没有再碰。
李承泽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他倒是觉得还好,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塞了颗葡萄。
花拂月知道,虽然李承泽装的很好,但他一定是为了最近长公主门客被打压的事情来找她的。
余光瞥见他手里拿着红楼的书册,于是打算主动把话题引入正题。
“你喜欢看红楼?”
李承泽抬头看她,眼神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恢复,有些尴尬的干笑了几声,“啊……是啊,出来感受民间气息,总是要带些书册解闷嘛。”
“说起来,这个范闲倒真是个妙人,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到的,能写出这样的佳作来。”他顺势夸赞了一句,他也确实是很欣赏范闲的才华,若是有可能,他还真想将来把他拉拢到自己这边。
花拂月脸上露出笑容,“他确实很聪明,只是没想到,连他都会无缘无故遭遇刺杀。”
听她说到关键处,李承泽目光微凝,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装傻,“是啊,听说姑姑这次折损了很多人,您还真是重视这个范闲。”
花拂月脸上勾出讽刺的笑意来,眼神轻佻的看了他一眼,“你也觉得……我真是在乎范闲么?”
不是的……
她怎么可能在乎叶轻眉的孩子呢?
她那么嫉妒那么讨厌叶轻眉,又怎么会关心在乎她的儿子呢?
她只是在维护自己未来的助手,神庙成功的实验体而已。
花拂月下意识的在心里反驳道。
知道李承泽并不能理解这些,所以她很快就略过了这个话题。
李承泽手里轻轻捻着葡萄,刘海遮住了眼睛,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有的选,他应该也不想做什么私生子吧……”花拂月轻声叹了一句,“若是皇子,总要好上许多的。”
提起这个,李承泽脸上露出一丝愤然,却也只能勉强压抑,假笑着反驳她,“做皇子又有什么好的?每天都要争啊抢啊,连自由的时间都没有,刺杀也不少。说起来这皇子的身份也就是张虎皮,真要算起来,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陛下太过强大,我们这些儿子说起来……或许还比不上那些臣子来的重要。”
花拂月端起面前的酒杯,桂花酒,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对李承泽而言应该是太甜了,他几乎没碰多少,看来是专门带来招待她的。
“争啊抢啊的,不都是你情我愿吗?”她微微抬起眼,语气温凉,“你受到的支持不是假的,你所过的优渥生活也是真的,皇子之身给你带来的除了责任,自然也有万民的供奉,难道你觉得你过的还不如那些在饥荒里饿死的百姓好么?”
“你情我愿……”李承泽下意识避开了花拂月后半段话,或许他心底深处也是赞同的,只是他被庆帝摆上了棋局,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自以为内心积压了许多的苦痛,当然不会认同她说的这句,“若真是有的选,我倒是想当个闲散王爷,像靖王爷一样,每日悠闲自在的。”
“而不是被人推着往前走,去费尽心思的挣命。”
他语气有些愤恨,声音也压的极低,显然是被花拂月这几句话刺激出了真火,有些难以自控。
花拂月眼神冰冷的撇了他一眼,放下酒杯,在桌子上磕出一声轻响。
“殿下慎言。”
看李承泽有些清醒,不至于继续被情绪左右,她才继续自己刚才的诛心之言。
她从来不觉得李承泽是完全被庆帝推着走的,他有野心,身为皇子,谁能不对那个至尊之位动心?
喜爱诗文,不代表心性淡泊。
“你是皇子,对帝位有渴望是正常的,如果不是你心中有所期待和向往,即使是他,也没有办法逼着你入局的。”
庆帝的手段向来狠辣无情,但即使是他,也没有办法主动分裂朝臣,让他们强行投靠一个无心朝堂的闲散皇子,更没有办法以淑贵妃的母族做威胁,来强令一个皇子和自己立的太子打擂台。
朝堂需要稳定,朝臣可以结党,皇子可以对峙,皇帝可以默许,可以暗中推波助澜,但是绝对不可以亲自下场。
何况淑贵妃也是出身名门世家,没有皇后那时的好理由,贸然动手也只会让朝臣人心不稳,不利于他的统治和控制。
“你是有机会躲开的。”她轻声说道,平静的目光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惜,“三年前,他给你野心,那时你还年幼,虽然太子已立,但你受到诱惑也很正常。”
“但是去年,你已经长大了,他放你出宫开府建牙,你是有机会表明态度的。”她叹息了一声,李承泽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他晦暗的眼睛,“今年他让你入御书房听政,是他给的最后一次诱惑,你依旧没有拒绝。你知道这是只有太子才有的待遇,但你依旧没有拒绝。你很清楚你是被他推进了这个局,你和太子兄弟离心,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可是……”李承泽咬紧了牙,眼中仍有一丝不服,“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君父……我以为他是对我有期待的……”
“他要让我去争,我能怎么反抗呢……他是一个……”李承泽猛的闭上了眼,没有继续说完,庆帝对他们这些皇子而言,就像一座看不到峰顶的大山,只要立在他们面前,就足以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了。
他在恐惧庆帝。
“你有办法的。”花拂月知道他的畏惧,说到底李承泽依旧还是个少年人,即使知道自己被人控制着,也很难找到反抗的办法。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让你开府建牙,你可以和靖王爷走动,在他那里你可以更加清楚怎么做一个闲散王爷。你可以出城游玩,可以拒绝结交朝臣,甚至可以多和皇后的势力走动。”
花拂月给两人又斟了一杯酒,李承泽怔在原地,没动,她也不甚在意,自顾自的碰了个杯,“皇后针对你和淑贵妃,大多是因为担忧你危及太子的储位,只要你让她明白,即使陛下有意培养你,但你本心无意皇位,她自然不会过多为难你。”
太子的储位,是皇后付出了母族无数人的生命为代价,再加上唯一嫡子的身份才换来的,皇后对于任何可能存在的敌人都抱有极大的敌视。
但如果二皇子确实表达出不想和太子争抢的意图,她也会帮助他避开那些麻烦。
“说到底……是因为你想去争,因为你总想要证明你比太子更加优秀,更加适合做储君,你本心里……接受不了自己的低头。”
李承泽被她揭开心底最隐秘的心理,颤抖的吐出一口浊气,手有些不稳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所以你才会和李云睿接触,即使被她利用,你也无法放弃这个机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花拂月对他的了解已经远超李承泽的意料,或者说……花拂月对人心的理解已经和他眼中的庆帝相差无二。
自己和长公主暗中结交的事情,根本瞒不住她的眼睛。
他苦笑了一声,“早知道……我今天不该来的。”
他为了试探花拂月的态度而来,却全程被花拂月牵着鼻子走,连自己的情绪都难以自控。
这还试探什么?
他姿态懒散了起来,不再板正的拘束坐着,“你说的对。朝臣,是我自己结交的,听政,也是我自己去表现的,我知道这些是储君才能做的事情,也知道是陛下推着我去争。”
“但是也正如你所说,我拒绝不了。”
哪里有真的不想当皇帝的皇子呢?
花拂月微微俯身,眼中带着一丝怜悯,“他在拿你当磨刀石,你知道的,对吧?”
李承泽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有些颓然的点了点头,“石头……呵……”
“就算我是太子的磨刀石,我也要试试,把这把刀磨断!”
话已至此,说的再多也已经无用,于是两个人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