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离开别院时,在门口看见燕小乙。
他眼角还残留着些许红痕,是刚才受到庆帝惊吓时留下的。
燕小乙没有阻拦他,只是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范协律好身手,竟然能在我的守卫下进入别院。”
“燕统领守卫如此大意,以后可要小心。”范闲冷淡的撇了他一眼,不打算和他多费口舌,直接绕过他离开。
原本范闲应该去后宫见各位娘娘,但是范闲至今没有和林婉儿见过一次,方才在别院里也直说了并不想拜太后。
主要是也不想见长公主。
于是庆帝特许了他不用入宫。
左右庆帝也并不想让范闲和林婉儿真的成亲,这只是他把范闲叫来京都,让他接手内库的借口罢了。
离开别院回到范府,范闲在桌子上看见一封书信。
是陈萍萍留的,说想念故人之子,邀请他去鉴查院一叙。
一同留下的还有提司腰牌。
范闲略显轻佻的掂量两下这腰牌的分量,想到自己坎坷曲折的命运,无奈的叹了口气。
“得嘞,该来的躲不过啊……”
范闲努力的扯了扯脸,回忆起过去范慎的模样,慢慢露出一个平和内敛的微笑来。
这也是范慎面对陈萍萍用的最多的表情。
他并没有让陈萍萍多等,刚过晌午,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鉴查院。
鉴查院八卦厅内,陈萍萍看着范闲,脸上忍不住浮现温和的笑意。
“你来啦。”他笑着招手,范闲走到他身后,扶着他轮椅的把手。
陈萍萍仰头看着范闲,少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和阳光,反而有些过于温和内敛。
“太安静了点,你还小,该是爱热闹的年纪。”他有些疼惜的,慈爱的看着范闲。
范闲从小就早熟,他一直知道,只是直到站在他面前,他才感觉到心里的酸涩。
“只是因为我娘,您就把提司腰牌给我,是不是有些不太好?”范闲声音里有一丝紧张,以及恰到好处的疑惑。
他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回避长者关切的目光。
他知道这眼神不是给他的。
这是属于范慎的慈爱。
范慎才是叶轻眉的孩子,是所有人的期待。
他只是巧合的没有被替代的意识而已。
陈萍萍安抚的笑了笑,“鉴查院本就是你娘留下的,你是她的孩子,你做提司,继承鉴查院,理所应当。”
“院……院长?”范闲瞬间就睁大了眼睛,“这……不合适吧?”
正在这时,其他各处主办也陆续进来。
这眼熟的一幕……
果然,即使他人不在这,陈萍萍也还是会在这时宣布他成为鉴查院的继承人。
没有人能阻止他的决定。
一处的朱格还想说什么,直接被陈萍萍冷厉的眼神堵住,“这只是通知你们,如果有异议,只管杀了我,自然就能改变这个决定。”
范闲微微耷拉着眉眼,语气里有些为难的样子,“院长……我日后和郡主成亲,就要接手内库,要是再继承鉴查院,会不会太树大招风了些?”
范闲声音放软的时候,尾音总是带着些颤动,像小勾子似的惹人怜惜。
“不用担心,只要陛下同意,其他人,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唉……”范闲叹了一口气,“老师来教我用毒时,就曾经和我说过我娘的事情,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娘亲,压力真的很大啊……”
这也是实话,范慎不得不卷进这场乱局,归根结底还是叶轻眉留下的遗产太过庞大。
所有人都对他抱有很大的期待,范慎身上的第一个标签,就是叶轻眉的儿子,这也成为了他必须优秀的理由。
范慎永远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但是范闲会。
他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背负着叶轻眉之子这个身份,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压力,又会让他陷入怎样挣扎的痛苦境地。
所有人都是他苦难记忆的帮凶。
陈萍萍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半晌后才勉强抬起眼,安抚的笑了笑,“放心,有我在,什么危险都不会有。”
范闲正待在一处房梁顶上。
对面是北齐求和的使团,庄墨韩的住处。
范闲已经在这里盯了一个时辰了,约摸一刻钟前,长公主李云睿偷偷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
见不得人的会面,还能说什么?
只要内库要交给他,长公主就必定会对他出手。
只是他如今还有什么好诬陷的?
若是前世,他只有一二诗词,自然会被诬陷,可这辈子他梦游仙界作出无数诗词文章早已众人皆知。
即使污蔑他抄袭又如何呢?
虽然庄墨韩以文坛巨匠的身份压人,天下人自然会信上三分,可终究显得有些立不住脚。
他们谈了什么,范闲不大清楚,鸿胪寺谈判时他也只是挂个闲职在一旁待着。
鸿胪寺的人都知道他是来镀金的公子,总归他待人礼数周全,也不会影响他们做事,对他态度平平。
他也只需要一个参加夜宴的理由罢了。
夜宴那晚,范闲啥都没带,他又不打算刺杀谁,而这宴会上也没人能刺杀他。
带了也是负累。
夜宴上,庆帝特意给他安排了一桌他喜欢的吃食,范闲正吃的开心。
上首的长公主和二位皇子时不时的看过来,长公主眼波流转,带着些许笑意,似乎是觉得他很有意思。
“范协律。”庆帝知道长公主想联合庄墨韩打击范闲,如果没有太平别院的事情,他或许会冷眼看着范闲再一次自证清白。
但现在,范闲是他的人。
他不想让范闲承受片刻的质疑。
范闲正在饮酒,听见庆帝的声音,红着脸迷蒙的抬起头,摇摇晃晃的行了个礼。
“陛下,臣在。”
“今日宴会乃是喜事,朕知道你文采出众,恰好庄先生也在,不如现场作几首诗,也好让他指点一二?”
庄墨韩原本和长公主合谋,要在夜宴上败坏范闲名声。
本心而言,庄墨韩很欣赏范闲的才气,虽然他一直宣扬自己所做文章诗词皆是梦游仙界所得,但毕竟只有他一人知晓,众人也是因为他所述的故事行文结构都有所区别,才大致相信真是仙界所得。
事实上,绝大部分人都认为是范闲才气惊人,天赋绝伦,因此才能作出这样荡气回肠的佳作。
对庄墨韩而言,即使真如范闲所说,那么仅凭他的品行,也足以让他高看一眼。
败坏名声这样的小人行径,也实在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现下庆帝的这番话也正好给了他台阶。
于是这位老者脸上浮现一丝矜持的笑意,还想着自己和长公主的约定,语气平平,“老夫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我对诗词评点素来严格,如果话说的太重,还希望少年郎不要放在心上。”
范闲知道这是庆帝给他表现的机会。
无论长公主要怎么坏他文名,只要今晚他醉酒诗百首,所有的阴谋都不再成立。
就是怎么听起来……有点像过年时,长辈在亲戚面前拉自家孩子表演节目?
范闲摇摇脑袋,把这种奇怪的联想从脑子里晃出去,然后笑着又行了一礼,大着舌头拉长了腔调:“臣遵旨——”
接着就是抱着酒坛,一边饮酒一边信步吟诗,绣口一吐,无数锦绣诗词就这么轻飘飘的扔在了大殿上。
也砸碎了长公主的算计。
范闲背诗背的起兴,多喝了一坛酒,背到最后时,已然有些口齿不清。
范闲跌跌撞撞的走向庄墨韩,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庄大家……请指教……?”他已经醉的不轻,说完这句话,就向后跌倒,仅仅靠着一丝清明的弦吊着,让他不至于在大殿上直接睡过去。
“范协律醉了。”庆帝笑着起身,语气里完全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示意侯公公把醉倒的范闲带进殿内休息。
李云睿看着庆帝略显得意的步伐,眼中含着隐约的泪水。
庆帝对范闲的偏爱已经不加掩饰的放在明面上了。
李云睿想过范闲能从这场局里脱身,毕竟范闲的文名即使作为对手她也是认可的。
只是为什么,皇帝哥哥……
太子有些担忧的看向她,庆帝这一手等于直接下场,把长公主布好的局直接掀了。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二皇子也看着庆帝轻快的脚步,又饮了一杯酒,眼眸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