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范府用完午膳,范闲照旧回了自己的院子整理手稿。
他先前和庆帝找的理由确实不算借口,这两天他一直欠着的两本更新又各写了两章回,还有一个简短的新故事,都要整理完后先给若若,等自家妹妹追完更新,这手稿自然会到范思辙那里刊印成册。
作注都要往后挪挪。
范若若算准了时间,范闲刚整理完就看见她欢快的跑过来。
“哥!”
看见范若若,范闲也难得真心的露出笑容,“若若!”
范若若也不离开,就在房间里迫不及待的看起新的手稿,看到尽兴时也难免大声惊叹。
范闲也不做别的,只是笑着静静地看着她眉飞色舞。
“没良心的小丫头,看起书来,比我这个哥哥都要亲近。”他笑着打趣她。
范若若知道他在开玩笑,“书都是哥哥写的,我当然喜欢。而且——明明是哥总拿更新吊人的胃口。”
玩笑过后,范闲看着范若若轻快的脚步离开院子,面色才慢慢恢复平静。
到了现在,他才有时间来仔细思考今日表现有没有出现纰漏的地方。
长公主设计一事本就在庆帝意料之中,陈萍萍也在等着对方动手,好把这个影响他接手内库的绊脚石铲去。
无论如何他都会进宫。
自己那一番被训斥的表演也没有太多痕迹,虽然庆帝的信任值没有上涨,但这种时候只要不降低,就能说明他没被怀疑。
昨夜刚承恩,庆帝今日看见他,再听见长公主,难免会想起前世太子和长公主的阴私之事。
也正是因为现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他才更不会允许李云睿毁掉他选定的太子。
想来他刚出来时那种承宠的慵懒模样,会让庆帝在回想起时,心情更加糟糕几分吧?
思及此处,范闲狐狸似的笑了。
皇帝老爹想把他吃干净,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
不过是借着酒意取悦对方,就能让他的计划顺利进行,有何不可?
长公主如今被禁足,实际的处罚比听起来的重得多。
比如太子和二皇子不能随意见长公主,她的门客也不能请见。
连燕小乙都被调去值守太平别院,不能通风报信。
李云睿手眼耳目被阻断,陷入险境,连太后在得知她意图试探君权后都不再为她说话。
她自然也不知道,婚还没结,范闲就已经在庆帝的默许下开始接管内库,整理账本。
这些事范闲已经做过无数次,这些长公主的手下都有什么弱点,账上有什么暗藏的雷他都一清二楚,短短几日就已经在这些人中留下了“不好欺瞒”手段了得的印象。
朱格的事被陈萍萍查了出来,密报送上后,庆帝大怒,当即将长公主斥离京都,遣送回信阳。
这些都在范闲预料之内。
长公主离京后,内库在京都的部分更加人心浮动,又听说范闲经常出入鉴查院,两位皇子也频频拉拢他,一时间许多人都摇摆不定起来。
范闲该恩惠的恩惠,该敲打的敲打,虽然还只是“代管”,但这些善于见风使舵的已经开始向他靠拢了。
这不够。
范闲微笑着,内库根基在江南,长公主这些年在江南利用内库和明家敛财无数,江南被她建设的如铁桶一般。
治理江南还早,范闲所要的,也不过是内库现如今的“代管”权。
这也是他和庆帝的默契。
前世他掌权之后,有林若甫支持,权利一度威胁到庆帝。
现如今林拱活着,林若甫对他本就态度平平,庆帝自然也不愿意让两人继续结亲,让他有辅佐范闲的机会。
庆帝要让范闲在朝堂上举目皆敌,孤身一人。
范闲也只需要通过林婉儿拿回内库。
于是才有代管的说法。
眼看着天色暗了,范闲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距离前世庆帝让他出使北齐的家宴就在这几日了。
这么想着,他换上夜行衣,翻身上了楼顶,运起轻功往皇家别苑而去。
婚约解除是必然的,但是话还是得说清楚。
就当是替范慎这家伙,再看一眼。
范闲撬开窗户,翻身进入林婉儿闺房时,她正打算就寝,听见窗边的响动,看见陌生男子闯入,就要大声叫喊。
被范闲及时封住穴位,打断了声音。
“郡主莫慌,在下不是坏人。”范闲先是微微行礼,然后从怀中拿出提司腰牌,“我是范闲,今夜唐突前来,是有几句话想和殿下说,说完就走,不会有别人知道我曾来过。”
确认对方看清了腰牌样式,眼中的戒备缓缓散去,他才笑着点头,“接下来我会解开您的穴位,还希望您不要大喊大叫——我是九品身手,您不会比我的速度更快的。”
看见她点了点头,范闲这才伸手解开穴位。
林婉儿果然没有吵闹,这短短的片刻功夫,她已经分辨清形式,冷静了下来。
“范闲,你想说什么?”
范闲盘腿坐在她对面,闻言微笑道:“我对郡主并无仰慕,婚约解除后希望郡主可以寻得良人。”
林婉儿并不愚蠢,她继承了父母的智商,联系到最近的传闻,她心中已经明悟大半,但依旧有些惊讶。
“你答应婚约是为了内库财权?但如今你只是代管,婚约解除,你又要以什么名义继续掌管?”
范闲开朗的冲她笑了笑,“什么名义?内库是叶轻眉所建,叶轻眉是我娘,我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哪里需要其他?”
林婉儿恍然,长公主和范闲因为内库财权水火不容,她原本还担忧过,嫁给他之后要如何自处,现在倒是不必烦心了。
“郡主向来聪慧,想必已经想通其中关窍。”范闲很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很多事情不用说明白,林婉儿就能想通,实在是给他节省太多时间。
“不与我成婚也好,林相是百官之首,如果再做了我岳父,想来陛下不会太开心。”他颇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林婉儿没有接这话。
涉及朝政,她不会多言。
范闲与母亲已然不能相融,如今母亲退败,但贵为长公主,迟早会再回京都。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范闲站起身,打开窗户,“郡主,就当我们从未见过。”
“祝你能觅得良人,余生幸福。”说完,他纵身跃上屋顶离开。
这祝福,就当是替范慎送出了。
又安分了两日,庆帝再次召他入宫。
范闲知道,是为了他出使北齐的事情。
无论是为了给范闲铺路,还是为了让陈萍萍安心,原先的计划都要执行下去。
范闲到时,两位皇子已经在了,庆帝还没来。
这老狐狸,架子倒是摆的足。
心里暗暗啐了一口,面上依旧带着恭敬的微笑对两人见礼。
这几日两人对他极尽招揽,各出手段,虽然范闲不偏不倚的端水态度让两个人都有点不高兴,此时也都态度亲厚,看不出半点异样。
“今儿是家宴,都随便点。”庆帝的声音传来,三人连忙起身行礼。
今日的菜品看起来倒是颇有食欲,至少二皇子没有盯着唯一能吃的土豆丝下手。
大多都是范闲喜欢的,埋头吃的正香,也不管两个皇子被庆帝不轻不重的教训。
甚至觉得要不是有两个皇子看着,他觉得自己还能吃的再不拘束一点。
“范闲?”庆帝看向他,眼中是只有他才能看懂的戏谑,“他们两个,你看好谁?”
来了来了,这老家伙一天不让他安生。
他就说不爱进宫吧!
伴君如伴虎,天天被皇帝这么吓唬,朝臣的心态可真稳。
“陛下是想听真话?”范闲放下碗,满脸的无可奈何。
“自然是真话。”庆帝继续追问,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太子和二皇子心里一直没底,听见这话顿时有些难安,都紧张了起来。
范闲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脸上露出勉强的假笑,“臣觉得,二位殿下都很好。”
“是吗?”庆帝眼带怀疑的看着范闲。
范闲心道他当然知道这老家伙心里只打算让李承乾继位,但他又不能当着二皇子的面站太子,那不是上杆子给自己招惹敌人吗?
“臣句句属实。”于是他只能暗中向庆帝投去讨饶的目光,终于得到庆帝满意的神色。
老东西,闲的没事天天折腾他,上辈子是被范慎打击的多严重啊?这辈子非要事事让他低头?
逗弄完儿子,庆帝才切入正题,看着范闲说前往北齐的使团还缺个领队。
“范闲,朕有意让你做正使。”
范闲连忙做出惶恐的姿态来,“臣不敢抗命,只是……算圣旨吗?”
“不算。”庆帝笑着看他,“只是婚事……要另做考虑。”
太子和二皇子坐在两边,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变成空气。
“臣本不愿耽误郡主。”范闲一边内心吐槽,一边诚惶诚恐的在两个皇子面前演戏。
庆帝也神色淡淡,配合着他唱这出戏,“你若不去,就择日完婚。”
“臣愿去北齐!”
呼,好险,差点就多了个老婆。
太子和二皇子悄摸的对视了一眼,对这两人的这出戏都有些震惊,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家宴结束,庆帝单独留下了范闲,两个皇子心中有事,也不愿多留。
“太子殿下。”二皇子叫住太子。
李承乾回头,平静的看向他,“二哥?”
“殿下不觉得……范闲和陛下……”他话没说完,但两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范闲掌内库却不娶郡主,原本就是问题所在,但是听这两人对话,就好像他们原本就没打算完婚,皇帝也只是另找了个人把内库从长公主手中拿走。
所谓婚约只是个筏子。
只是这样做,难免会让林相恼怒,婉儿身份本就尴尬,再经过退婚一事,名誉受损,林相必然不愿。
“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呢?”太子眼神暗下,原本只以为范闲执掌内库,还想要拉拢对方。
但如今看来,这位早就和陛下一条心,难怪对他们的拉拢置之不理。
二皇子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还真有本事……范闲?”
他喃喃低语着,“越来越有意思了。”
说着便转身离开,太子也习惯了他的做派,并不恼怒,只是有些心事重重。
且不管两位皇子作何感想,终于不用在外人面前装腔的范闲顿时懒了下来,跟着庆帝回了御书房,自顾自的坐在他身边喝茶水。
“啊……终于退婚了!”他惬意的喟叹道。
庆帝取出一支箭杆,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朕还以为你会喜欢林婉儿,你之前可是对她用情至深啊!”
范闲狐狸似的笑着,“喜欢林婉儿的是范慎,不是我。我视范慎如共生兄弟,哪里会对兄弟妻子有私情?”
范慎。
庆帝再次听见这个名字。
“上回提到时,你哭的很厉害,同朕讲讲你们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