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别院夜间的异常情况,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规律,这让庆帝渐渐放下了范闲背着他搞小动作的猜测。
或许是因为过去的经历产生的梦魇,他想。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出现了一丝失望。
范闲,还是太乖了些。
庆帝放下了手中的箭,他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容易想起范闲了。
再有一个月,就要到秋日赏菊宴了。
悬空庙,陈萍萍又要开始动手了。
要不要直接把那个刺客抓住,然后让陈萍萍早点下狱呢?
而在太平别院里的范闲,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悬空庙的刺客是影子,一旦被他抓住,陈萍萍一定是跑不了的。
只是他还没有完全掌控住鉴查院。
但如果他不抓,庆帝会不会以为他不尽力?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
“罢了,这次就先放过陈萍萍。”范闲偏了偏头,换了一张新纸,继续默写红楼。
庄墨韩的回信已经寄来,老人家同意了自己的提议,愿意把这些古籍放在太学供众人一起修订注解,还说自己时日不多,待他西去之后,手里的这些书也会一并赠与他,希望他能把文道传承下去。
于是范闲早几日就把那些古籍送到了太学,两位大学士激动的这几日都泡在这些书里,听说连家都没回,所以他在别院的时候才有功夫空出时间来默写新的章节。
北齐那边范思辙催稿子的信都发了好几封了,说在北齐红楼比西游有市场,叫他多写几章回,他好慢慢放出去。
所以他闲暇时仅剩的时间都用来更新,“范思辙这小子,不会是自己急着要看,故意诓我吧?”
他嘀咕了一句,又摇了摇头,范思辙的爱好就是赚钱,就算他想看书,肯定也是西游看得多点。
……
时间离赏菊宴眼看着就近了,范闲也有些坐立不安,不再老老实实的待在别院里被看守,经常从侍卫们的“保护”下消失一阵,然后再出现。
“范闲又消失了?”庆帝在御书房听见传来的情报,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去哪儿了?”
侯公公苦着一张脸有些为难的说道,“小范大人行踪难以探查,手下们少有能跟上的。只是……鉴查院里的探子有提到,言冰云,近日也有些行踪诡异,老奴觉着,是不是……”
言冰云?
范闲去见他做什么?
又或者说,范闲和鉴查院,在搞什么小动作?
“还有呢?”庆帝微微皱着眉,声音平静,却蕴着未发的怒意。
侯公公把头压的更低了,心也悬了起来,忙不迭的回道:“太平别院那边没什么奇怪的事儿了,只是服侍小范大人的侍女说,他近来很喜欢湖景,每日都要绕上一圈,不知道算不算特殊……”
庆帝挥了挥手,侯公公赶紧低下头迈着小碎步下去了。
扔掉手里的东西,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范闲口口声声说着要效忠于他,说永远不会背叛他,说希望能得到他全部的信任,结果这才过了多久,就和鉴查院的人混在一起。
听说他在北齐时对言冰云颇为重视,莫不是早就有了培植亲信,好早日接管鉴查院,成为第二个陈萍萍的心思?
难道范闲以为交出一些东西来,就可以在他面前一直恃宠而骄?
他倒是要去看看,这个最“忠诚”的臣子要做什么!
而太平别院里,范闲再次收到了信任值降低的提醒。
原本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慢慢恢复了五十多的信任值再度跌回了四十多,险些跌落四十,范闲等了好一会,发现没有继续下跌,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个数值没有太低。
如果跌到了三十多,那即使庆帝看见了“真相”,范闲也不敢保证他的情绪会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变化,而如果变化不大,那庆帝就只会把他招进宫里让他申辩。
现在,刚好处于庆帝想要知道真相,又想再给他一个机会的时候。
他不会听他说,却会暗中窥探他的秘密。
庆帝,是一个相信“眼见为实”的人。
尤其相信在遮掩下看见的真相。
范闲从没有告诉过庆帝,能够看见他对自己的信任度。
“聪明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自以为是。”范闲想到庆帝曾说过的话,脸上出现了一丝羞涩的微笑。
“父亲……给您准备的局,您会喜欢的。”
……
暮色降临,今天的天气不算很好,看不见月亮,暗沉沉的。
庆帝算着时间,估计正常时间里,范闲应该睡了,才避开了所有侍卫,悄无声息的进了范闲的寝室。
他是大宗师,范闲如今的身手还不足以发现他,只是他也没有靠的太近,范闲的敏锐异于常人,一旦有人接近,一定会清醒过来。
所以他最终停在了屏风后面,隔着一层朦胧的幔帐,以他的目力,也只能在这样暗沉的环境里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罢了。
熟睡中的范闲是缩成一个团子的,整个人都蜷缩着,时不时的颤抖着,庆帝能听见一些细碎的梦呓,却听不真切,只能隐约感觉到他在哭泣。
顿时皱起了眉,难道范闲真是梦魇?
那么之前那些异常又是因为什么?
“不……不要……”范闲呓语的声音逐渐清晰,庆帝听见他慌乱的在求饶,“父亲!”
这句话一出口,庆帝感觉自己的心脏顿时停跳了一拍,赶紧默默地调息平复。
这不是范闲第一次称呼他为父亲,他刚入京都时,就在庆庙这样叫过他。
但这和他亲耳听见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有些好奇起来,安之的梦里,他是什么样的角色,居然让他如此慌乱?
范闲即使从梦中惊醒,也只是身子抽搐了一下,然后渐渐从盖着的被子里钻出了脑袋,慢慢的顺着床靠了起来。
庆帝看见他轻轻动了动,应该是在擦干泪痕。
但范闲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范闲解开了睡觉时穿着的里衣,皙白的皮肤即使在这样暗的夜色里也算得上显眼。
他从枕头下摸出了一个袋子,从里面摸出来几个小瓶子,挨个打开闻了闻,最后选了他需要的那一瓶,倒出来了一粒药丸。
外面的云层散去,些许的微光透了进来,让庆帝看的更加清楚,在范闲的里衣下,纤细的胳膊上居然绑满了绷带!
范闲的神色在隐约的微光下显得有些捉摸不定,只是他的手很稳,慢慢的解开其中一边的绷带,露出下面遍布划痕的手臂。
“这么多了啊……”他喃喃道,似乎有些为难一样,最终还是重新缠上了绷带,转而解开了另一边。
这一侧的伤痕少了很多,庆帝也看的更清楚了些,伤口平滑,疤痕并不明显,应该是有小心处理过。
范闲把药丸含在嘴里,又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块四方的碎片,借着隐约的光线,平静的对着还算完好的皮肉刺了下去。
“父亲……”庆帝分明听见了他的呢喃。
应该是那药丸的作用,也或许是真气对身体的控制,伤口处并没有多少鲜血流出。
范闲对自己下手没有留情,那碎片瞬间就刺进了一小半,疼的他脸色都白了些,然而范闲顿了下,脸色更加难看的看向下身。
这也是庆帝此刻脸色难看的主要原因。
范闲,居然对他有超过人伦的欲念!
这是庆帝最不能忍耐的事情。
他可以碰范闲,因为范闲是他和叶轻眉的儿子,是他永远不会承认的儿子,他只是臣子,而皇帝,自然可以任意处置臣子。
但范闲的心思无疑是在挑衅他,无论是身为臣属,还是儿子。
“父亲……”范闲发出了带着恐惧的戚哀声,他颤抖着用手中的绷带紧紧捆住下身,“不可以……”
他含混着摇头,手中的碎片再次刺向了自己,整个人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
“不可以……父亲不喜欢的……”
“范慎……放过我……”
“父亲……”
“我错了……我错了……”
“范慎……不要这样……”
“放过我……”
“对不起……我错了父亲……父亲……”
庆帝听见他带着哭腔的求饶,鲜血渐渐滴落在地上,洇进了毯子里。
范闲的声音压的很低,几乎只是比之前梦呓时清晰一点,那些侍卫听不清也很正常。
他的面色慢慢恢复,至少,范闲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一点让他按下了杀心。
不知道那碎片是什么,范闲显然疼的有些支撑不住,翻身滑到了地上,手里的碎片也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范闲在地上微微蜷缩着,试图平复自己的身体,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于是他颤抖着手指再一次握住了碎片,在手臂上划出了一个长长的伤口。
“范慎……既然死了,就别再来控制我!”
庆帝听见了少年痛苦的声音,月光下,浑身赤裸头发散乱的范闲有一种别样的破碎感。
“他不是你的父亲……别和我抢……”
范闲的语气渐渐疯狂起来,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过了好一会,躺在地上的少年才安静下来,似乎是陷入了昏迷。
索性地上铺了毯子,不至于真的冻着。
过了好一会,庆帝才轻轻的走到了少年身前,借着月色仔细的看着他。
睡梦里的范闲很不安稳,眉毛一直紧皱着,手臂上的伤很深,只是流的血却不多,蜿蜒着流到毯子上。
下身依旧被绷带紧紧绑着,即使已经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疲软,少年也已经没有放弃对它的折磨。
默默地叹了一声,庆帝还是对他产生了些许怜惜,弯下腰把瘦弱的少年抱了起来,轻轻的放回了床上。
也听见了他梦中的呓语。
“不……不可以……父亲……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