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领江南路钦差大臣，总管内库转运司的旨意没过几天就下来了。
效率高的像是开了速推版。
但好像也并不是很奇怪，至少陈萍萍就一点没觉得这个任命有什么问题，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要把范闲扔出京都。
朝堂上竟也没有什么人反对，这点让范闲感到些无趣。
他最近在朝堂上风头太过，除了面对两个皇子时稍微留了点手，没有直接撕破脸之外，面对其他人那简直就是疯狗，谁敢弹劾他必定会遭致报复，手里的大小罪证那是一把一把的，最轻的也是减奉削职，重的到现在还在天牢压着呢。
庆帝也借着他强硬手段清洗朝堂格局，对他下过最严重的责罚，也不过是当场训斥了两句，罚他在太平别院禁足几日而已。
连太子和二皇子都不怎么来招惹他，严令了门客收起小动作，好好安分些日子。
皇帝大约也是看出来了这点，所以想把他放出京都收拾外面的烂摊子，让那些暂时蛰伏的家伙跳出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每次离京前，或者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前，范闲就会自觉的跑进宫里待着，就算一晚上不睡也要在宫中过夜。
这回自然也是这样。
“我不回去……陛下……”范闲整个人缩在榻上，鸵鸟似的埋着头，非常无赖的哼唧着。
宫人们早就退下，丝毫不敢对主子们有什么好奇心，所以小范大人这幅撒娇的模样只有庆帝陛下能看见。
无奈的把人捞起来，对上少年因为厮闹而沾染雾气的眼眸，庆帝觉得自己重生一世，脾气越发温和了：“宫门已经落锁，现在你就算想出去，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明日就要离京，我才不要出去！”范闲直起身子，轻巧的挣开庆帝的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理所当然的说道。
却被庆帝反手拽住，挣脱不得，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
“往日里从不见安之对朕如此亲近，不是要取得朕的信任？怎么只有这时候想起来积极些？”
感受着手中少年的轻微颤抖，庆帝声音里带着笑，不由得又将他向自己的方向带了带，若是过去，他对范闲自然相当放心，只是他近日发现范闲也藏了不少秘密，自然要用些手段，让少年安心做事，乖乖听话。
范闲低着头，不让庆帝看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略显紧张的声音。
“往日里臣随时可以陪在陛下身边，当然不担心，只是这次前往江南，少说也有数月不能见到陛下……”
听听！听听！这酸词儿他可是特意从范慎脑子里那些没用的宫斗宅文里翻出来的！
范闲努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以免被发现异样，心里却早就因为这句词炸开了。
啊～我可真是一个心怀陛下，又惹人怜爱的好儿子啊！
夜深，庆帝吹了烛火，把不愿意离开的少年安置在榻上，然后和衣躺下，房间里多一个人，其实他也睡不着。
不过好在大宗师一晚不睡也不至于出什么事。
范闲也睡不着，呼吸平稳的睁着眼睛，权衡着他今天晚上越界一下的利弊。
庆帝的信任值依旧很高，这也是他愿意和自己待在一个空间里的原因。
但是信任，也不影响他感觉被冒犯之后嘎了自己。
庆帝听见他的呼吸声微微颤抖，心里倒是好笑起来，赖着不走，又睡不着，不是说想陪着他吗？
两个人绵长的呼吸声在房间里纠缠直至天色将明。
离京前，范闲精神有些疲惫，坐在马车里，挑起帘子回头看向城门。
庆帝没有嘱咐他什么，这次江南之行他也不打算耽误太久，尽早把明家老七找到收服，把江南内库和鉴查院七处掌握在手里才是正事。
今日之后，京都又要掀起风浪，等他自江南归来，形势只怕要天翻地覆。
不知道信阳那位，又会有什么新动作？
眼看着城门消失在视线中，范闲放下了帘子，面容沉静。
——
范闲离京一月有余，京都城里流言四起。
范氏私生子，妖媚惑主，窃据皇室别院。
借着这股流言，御史纷纷上奏，请旨要削了范闲身上的官位，甚至有人扬言要把范闲打进牢里的。
“陛下，此等流言，要让闲儿如何自处啊！”范建爱子心切，本以为只是长公主那边用的手段，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庆帝压下，谁知道多日不见动静。
于是就知道，这背后只怕少不了皇帝陛下的默认。
庆帝搁下笔，抬头看着这个着急上火的户部尚书，分明是个养父，此时看起来却比他这个亲爹还要担心范闲。
心里难免出现一丝不爽。
“你着什么急啊？清者自清，这样的谣言，要不了多久就会不攻自破。”庆帝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笑着看向范建。
“他可是小叶子的儿子，你在担心什么？”
范建被他的话一堵，顿时梗着说不出话来了。
他能说什么？
怀疑当今皇帝，他们选择的陛下，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发生悖逆人伦的关系吗？
这样的事情，除非证据确凿，谁又敢真的相信呢？
“那也应该早点把这谣言压下去！闲儿还小，被栽上这样的帽子，他这些日子的劳碌岂不是都白费了！”
范建还是很着急，脸都有些被气红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修身养性，原本以为已经心性平和下来，发生这档子事之后，他气的差点拎着剑冲到信阳杀了长公主。
有些时候，人就不能脾气太好！
庆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件事儿确实不是他做的。
火是李云睿点的，油是范闲浇的，他只是没有做出反驳罢了。
为什么要反驳发生过的事实呢？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朕自然会安抚范闲，不会亏待他的。”他笑着挥了挥手，不再看他。
范建皱着眉深呼吸了好几次，总算勉强抚平了心底的烦躁，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微微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
庆帝没有计较他的脾气，范建对范闲的维护，总算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欣慰。
反正现在在他心里，是比陈萍萍好多了。
说起来……陈萍萍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鉴查院应该比范建得知的更早才是。
居然没有丝毫表示。
鉴查院里，陈萍萍看着手里查到的消息，脸色阴晴不定。
“范闲……何苦呢？”这个局是长公主布下的，而范闲借机顺水推舟，用这个污名站稳了皇帝身边的位置。
他手里有一封范闲送来的密信，提到了这个计划。
他知道，这二人的关系已经比他最初预想时的更加复杂，范闲此举不会让陛下生疑，只会更加得到信任。
庆帝为了控制范闲，势必要坐实两人的关系，日后只怕会更加得寸进尺，把这份污名钉死在范闲身上。
只为了替他的母亲报仇……这孩子付出了太多。
“小姐……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
他握紧了轮椅的扶手。
还差一点，等鉴查院交到范闲手里，他就可以去做那件事了。
他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孩子的。
陈萍萍没有进宫，他知道自己此举一定会让庆帝生疑，可那又如何呢，他一心为庆国着想，即使庆帝因此怀疑他，他也有理由解释。
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分走皇帝的注意，并借着这个机会，把范闲更加推上权臣的高位，让他接手鉴查院。
当然，作为“和父亲发生悖逆关系”的人，他认为范闲“不配做小姐的孩子”从而疏远，甚至厌恶对方，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对吧？
范闲自然能明白他的用心。
这时候他人在江南，明家已经被他逼到了绝境，夏栖飞也已经效忠于他，在他的示意下开始控制明家。
收到陈萍萍的来信时，是一个夜晚，夏栖飞正循例和他请示最近的动作，明家老太一直撑着要和他们对峙，京都里关于范闲的流言蜚语也被有心人散开，人心浮动。
“大人，这些流言……要不要让人去辟谣？”夏栖飞有些担忧，这或许会对他们造成严重的影响。
范闲平静的看完陈萍萍的来信，信中老人的恳切和关心不似作伪。
只可惜他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孩子。
会和他一条心的孩子，早就死了。
平静的看着信被烛火吞噬，范闲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极淡的微笑，“没有用的，越是大力辟谣，他们就越是相信，我真的是以色侍君。人嘛，最喜欢的就是八卦了。”
镇压是没有用的，要让百姓的视线回到他想要的地方。
“明七爷，本官身负皇恩，奉陛下密旨严查明家。既然他们都说我以色侍君，那想来……本官的荣辱皆在陛下手中，必然是不敢乱来的。”
他讽刺的露出一丝笑意，“陛下接到密报，明家勾连朝臣，为祸地方，蒙蔽百姓。陛下别无他法，只能派我这个弱质文人亲下江南查明真相，这都是无奈之举啊，你说是吗？”
说他惑主？真当他自幼养出来的文名是一句空话吗？
在八处的大力宣扬之下，别说江南，就算是东夷都传遍了他梦游仙界，成为文坛泰斗庄墨韩指定传人的诗仙之称。
再者，如果他的权位都系在陛下一人手中，那么他这次离开京都，光明正大的下江南和明家作对，难道是他自己的主张？
那必然是明家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怒了当今陛下，才会招来他这个亲信啊！
难道英明的陛下会冤枉功臣么？
夏栖飞看着范闲脸上的微笑，只觉得后背发寒，低下头诺诺应下。
不惜用名誉为赌注，这样的人他此前也从未见过。
简直是个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