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事情平息,原本紧张混乱的局势也平复下来,庆帝没有继续出手清理,范闲也暂时偃旗息鼓,温和许多。
朝堂的结构再次在庆帝的指挥下走向稳定和平衡。
范闲也难得恢复了清净。
用不着他对那些可怜的官员下手,他索性就恃宠而骄的告了假,以修订书册为由推了上朝的事。
其实是因为上朝时间太早了,他有些想偷懒补觉,废了好大的功夫讨来的恩旨。
至于怎么讨来的……
我们以色侍君的小范大人还能怎么讨呢?
总归两个人都决定把这个流言坐实,于是今儿是庆帝夜宿太平别院,明儿是范闲在皇帝寝宫留宿。
当事人都不管,外面自然是越传越离谱。
到最后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范闲不知道怎么回事勾引住了庆帝的心,向来英明的皇帝对他处处顺从,大有掷千金搏美人一笑的荒唐劲儿。
奈何天下人不信,读书的学子就更不信了。
那澹泊书局每周按时更新小范大人写的故事,每个月还都有新注的古籍诗词。
要是天天把心思放在取悦皇帝身上,哪来的这么多时间做这些啊?
“安之,这么久了,不想你妹妹?”太平别院里,庆帝半搂着范闲,由着少年靠在自己怀里捧着书卷,突然低下头,贴着他的耳朵问了一句。
炙热的呼吸打在少年的耳廓,刺激的看书正入迷的他低吟一声,微微动了动身子,但到底也没有挣脱出去。
想起范若若,范闲眼中浮现一丝温暖的笑意,“当然很想,只是现在的庆国……她回来我会分心的。”
要等到庆国安定下来,他手中大权在握,无论如何都能保护住她的时候,他才能放心的接她回来。
至少也得等他接任鉴查院院长之后。
想起这些,他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抬起头看向庆帝,有些恳求的看着他,“父亲,臣就若若这一个妹妹,臣只想她能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您……能不能不要给若若赐婚……”
之前,庆帝为了制衡他,把他控制在身边,无数次给范若若赐婚,不肯给她一丝自由的空间。
他真心在乎的人不多,只有若若一个而已。
可君心难测,庆帝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伸手安抚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朕会给她找个好人家的。”
范闲顿时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堵着气闷闷的哼唧着,“李弘成还是贺宗纬?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臣这就告诉若若,叫她不要回来了!”
气哼哼的样子倒是让庆帝不由得失笑,手上微微用力就把人扳过来,“这是在和朕生气?”
“臣不敢。”范闲绷着一张小脸嘴硬道。
明明就是生气了。
庆帝难得看见范闲使性子的模样,也不生气,只是调笑着看他。
范闲被他看着看着就维持不住了,别过头还是不想理他,却又觉得不能不解释,“臣就若若这一个妹妹……臣只想让她幸福……”
“朕会给她许一门好亲事,给她郡主的待遇,夫家不会让她不幸福的。”庆帝靠着范闲,耐心的许诺道。
范闲不说话了。
他不信庆帝不明白他没说出口的意思。
给若若指婚,在别人那里是爱重,在他这里就是控制。
因为庆帝还是不能全然相信他。
所以要用他唯一在乎的亲人把他绑在身边。
他不想面对这个事实,然而皇帝却不肯放过他,“安之,你觉得如何?”
范闲沉默了许久,却没有给出庆帝意料中的答案。
而是难得强硬的回身拥抱住了他,声音有些颤抖,他听出来了,范闲在害怕,他说:
父亲如果心有忧虑,大东山之后,儿臣愿意自囚于深宫,求父亲放过若若。
这次轮到庆帝沉默了。
这是范闲第一次忤逆他,为了范若若。
范闲的顺从他见多了,多到他真以为范闲没有一个在乎的人。
看,这不是还有一个么?
为了保护好这个妹妹,他的安之甚至愿意放弃自由。
真是让他嫉妒。
“父亲……”范闲没有得到回应,有些惶恐的轻轻叫他。
不是吧不是吧,这都不答应啊?
贪心了吧皇帝老爹!
好在庆帝还不至于把他逼到绝路,很快就无奈的点了点头,仿佛自己作出多大的让步一样,“好吧,就依你的。”
“过几日,要不要和范建回儋州省亲?朕也很久没有见过姆妈了。”
范若若的话题揭过,庆帝却还是不想放过范闲,捞过了原本要去拿书卷的小爪子。
范闲皱着鼻子,想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您还是别去了,陈萍萍还等着借这个机会把秦家拖下水呢。”
“您要是也去了,那雪谷的强弩就不一定是冲着臣的了。”
以陈萍萍现在对庆帝的怒气,就算他和范闲一起出现,陈萍萍都能找到机会对他下杀手。
范闲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局他必须得自己钻进去,“所以,臣自己回去就行了。”
再等一会……等到范闲完全接手鉴查院的事务,接任院长之后。
“安之……”庆帝抬起手,轻轻描摹过范闲的眉眼,少年的睫羽在指腹微颤,还不等他多说什么,一只信鸽飞了进来,信哨的响声打破了两人暧昧的氛围。
范闲迅速清醒过来,伸出手吹了个口哨,抬起胳膊接住鸽子,取出密信。
刚看清内容,就狠狠地拧起了眉毛,整个人瞬间就溢散出了一丝杀意,“一群废物!”
身在边境的暗探回报,身处南诏的李承乾中了瘴毒,巡视到一半就停下,准备回返。
当然,让范闲生气的不是这个消息,而是里面附带的另一个消息。
南诏发现了神庙使者的行踪!
“神庙使者?老五去了南诏?”庆帝也皱起了眉,脸上有些难看。
如果五竹离开了神庙,那么他和范闲,都很可能成为他的目标。
不,主要是范闲。
他看向有些恐惧的少年。
范闲努力的深呼吸几次,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飘忽,“不……不会是五竹……他没有理由出现在南诏。”
如果五竹要杀他,绝不会出现在南诏。
范闲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和理智。
“北牢关的探子没有发现异常,苦荷也没有向我示警,他应该没有离开神庙。”他拿起桌上的纸笔,迅速写下密令,绑回信鸽上放飞:“南诏那个,应该就是那个一直在外行走传播神庙的九品使者。”
密令很简单,把他们留在南诏。
如果使者和李承乾有什么牵扯,就让他们一起去死。
庆帝看见了他写的内容,没有反对他的决定。
在他眼中,李承乾既然身中瘴毒,那就是天要他死,总归对他已经无用,也没必要再费心救他。
只是神庙使者的事情终究是个心结,直到三日后,范闲已经回到儋州老宅,这个事情依旧挂在他的心里。
老夫人的叮嘱犹在耳边,少年站在儋州港上,咸湿的海风抚乱了他的头发。
都说老人看的通透,直到方才范老夫人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叮嘱时,他才恍惚间懂了这句话。
“往日为云烟,何足献此身……”他低喃着,如果他不是在当下听见这句话,或许真有可能被劝住。
但是他毕竟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此时放弃,一切功亏一篑。
何况,他也是真的不想再经历轮回了。
他只想早点结束这个噩梦,然后带着所有的仇人和罪孽一起,坠入永恒的黑暗。
脚下的岩壁很熟悉,每一世范慎都会在这里捶打身体,五竹也会在这里和他对练。
有时候还会看见叶流云出现,和五竹对上几招。
只可惜这一世的他并没有经历过这些。
他习武一直只顾着蕴养真气,实战经验全靠记忆里范慎的那些经历支撑,身体也比范慎弱上许多,空有品阶,内里却不足。
即使靠着真气的质量堆到了大宗师,也不可能是那群打出来的老怪物的对手。
范闲微微低着头,看着海浪拍在岩壁上,有些出神。
啊……听见了一阵很装逼的音乐,这个地点,该不会是叶流云那家伙吧……
范闲继续保持着温和的神情,内心疯狂吐槽着。
而远处,叶流云站在他的小船上,也遥望着这个故人之子。
很优秀,也很耀眼,好像已经九品上了。
只差一个机遇,就会成为全天下最年轻的大宗师。
又想到之前皇帝和他提起范闲时的神情,即使刻意表现平静,但他还是听出来了炫耀的意味。
“罢了,有他在,庆国还能多坚持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