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亲并没有耽误很长时间,范闲现在官职诸多,鉴查院和内库两座大山压在身上,只要他想关注,每天都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等着他。
所以他只是给出秦家和陈萍萍布置的时间之后,就准备启程回京。
护卫他的六处暗探原本很多,只是大半都被他提前遣回京都,理由是他身为九品上不需要这么多人保护,这些人也无法违抗自家提司的命令,只能先行离开。
这也导致了范闲回京路上防卫力量极其单薄。
雪谷里,秦家的重弩对着他的马车发动攻击时,他甚至没有足够的人手向京都发出示警。
“他们是冲我来的,你们几个赶紧去京都求救。”范闲一个跃起,躲开了射向他的弩箭,一缕发丝散落下来,掩住了他眼中的狠意。
他母亲是叶轻眉这件事,到了如今已经是显贵们未曾言明的秘密,也是他的原罪。
秦家不会任由他做大的。
赶紧放走两个手脚麻利的下属,让他们尽早赶回京都找庆帝来解救自己,范闲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雪白披风,翻滚间躲在了一块落满雪的石头后面。
不是他爱护下属所以宁愿以身犯险,只是他九品上已经人尽皆知,所以来袭杀他的人手也有增加,以他现如今身边的护卫,不一定能给他留出足够的逃跑时间。
还不如先向庆帝求助,然后他反守为攻先把控制重弩的那几个人干掉。
“有点想念那把狙了……”范闲咕哝了一句,按照刚才的弩箭的方向,大概能判断那几个重弩手还在原来的那几个位置。
巴雷特要是在手里,他还有机会把他们挨个儿点了。
只是现在还要摸近了解决。
借着树林和雪的遮掩,范闲慢慢靠近了第一个放重弩的位置。
袖中暗箭精准的刺穿了在高处警戒的人的喉咙,那人立刻坠落,弩手听见响动回头看向范闲时,他已经迅速的踏雪贴近了他,不给他一丝转动重弩攻击的机会,手中匕首如毒蛇一般划过了他的脖颈。
鲜血溅落在地上,这一处的弩手就被他解决。
另一处离的近些的似乎也发现了异常,转动着重弩想要对这边攻击。
只是似乎还有些犹豫,范闲可不会给他们思考的机会,转动着还算完好的重弩转向他们。
两边的弩箭同时发出,即使范闲尽力躲避,左手臂依旧被擦过,带起了大片血肉。
不过对面的发出了慌乱的声音,看起来那架弩是废了。
运转真气调息,尽力压下身体的不适感,范闲的身形穿梭在树林中,六处负责保护他的护卫还有几个,应该在解决其他地方的袭击者。
“大人,最后一处弩手已被解决。”范闲解决完第二处埋伏的人,并且打晕绑好瞭望的人之后,仅剩的护卫也解决了最后一架重弩,赶来向他复命。
重弩都被解决,剩下的几个普通士兵也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很快就被解决。
于是叶重带着禁军赶来时,就看见范闲面色苍白的坐在马车残骸里给自己包扎,六处的护卫沉默的立在他周围保护他。
少年左臂的伤触目惊心,大片皮肉被削去,伤口之深隐约可见白骨,即使撒了药粉止住了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只手也算是废了。
范闲听见动静,面色平静的抬起头,凉凉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神色如常的向一侧摆了摆头,“那边,给你们抓了个活口,身上有秦家军的标志,你们再审审吧。”
随即在护卫的帮助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看着已经被血污弄脏的披风,眼睛里出现难过的神情,“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披风,陛下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白狐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弄干净。”
叶重不敢回话,只能指挥着禁军带走唯一的活口,清理战场上的证据,然后才向他伸出了手。
“范大人,陛下很关心您的伤势,太医已经在太平别院侯着了,禁军会护送您接下来的安全。”
范闲上了禁军一并带来的马车,车里点了凝神的熏香,倒是让他精神舒缓许多。
他这伤只是看着骇人,表层被带走了一层皮肉,但这伤却不深,深可见骨的那一道是打晕第二处负责瞭望的人时被装晕的弩手偷袭所致。
刚好刺在了受伤的位置上,这伤才会这么吓人。
等消停了下来,回到太平别院后把刺伤缝合起来,再敷上药粉包扎好,基本上就不用担心了。
只是他这脸色实在是让人放不下心。
回到太平别院时,庆帝早就带着太医在这里等他了。
“范闲,伤可要紧?”皇帝的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担忧和紧张来。
范闲笑着微微摇头,“陛下,臣用不上这么多太医……臣自己可以处理,只要留一两个帮忙就好了。”
自己的伤还是自己处理放心。
庆帝自然知道他的本事,没有强求,点了太医正和另一个太医帮他。
银针在火上炙烤消毒,范闲的手很稳,带着线在伤口不断穿梭,两个太医负责给他擦拭血迹和汗水。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范闲终于给自己处理完了伤口,然后白着一张脸把人都赶出了房间。
“都不许进来,我要休息了!”
太医自然是不敢打扰他的,外科手术对他们而言不亚于神迹,一直到告退时两位脑子里都晕晕乎乎的。
庆帝确认了范闲伤口处理完毕也没有离开,只是留在了太平别院小憩。
“安之,就快结束了,以后朕不会让你再受伤了。”晚间,庆帝轻轻抱着单薄的少年,嘴里说着两个人都不会信的保证。
少年没有挣扎,只是脸上带着浅笑,说起了另一件事,“今日受伤实在是意料之外,父亲不必担心,臣可不会舍得现在死了。”
好不容易才把皇帝的信任值刷到八十多,这时候死了就亏大了。
“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朕已经选好了吉日,三个月后前往大东山祭天,朕会在这之前让你接手鉴查院。”
范闲也没和他客气,他今天消耗了太多,急需好好休养几天。
能一直在别院闭关也好。
至少可以不用面对那些烦人的事情。
“啊……要是陈萍萍不来就好了。”他有些疲惫的闭上眼,他今天没有选择独自跑回京都求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防着陈萍萍。
一边抱怨着一边蹭着黏在庆帝身上,“和他演戏真的很累啊父亲……”
“听话,不用再等太久了。”庆帝慢慢的给他顺毛,任由他在自己面前撒娇,“到时候把陈萍萍交给你处置,好不好?”
范闲有多恨陈萍萍他是知道的,左右那时已经对他无用,交给范闲处理也并无不可。
怀里的少年乖巧的点了点头,闷闷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平稳的呼吸声响起,庆帝再低头时,范闲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过去了。
说起来,这一世的范闲身体似乎一直很弱,尤其是自北齐回来之后,因为身体原因闭关的时间更是直线增加。
是隐疾?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他轻轻拂过少年安睡的眼眉,伸手在伤口上微微按住,又握住他的手腕,用自己的真气为他调息。
境界没有丝毫波动,锁在他雪山处的真气也没有被侵蚀的痕迹。
范闲与他功法同源,即使不是一人所修,想要同化侵蚀,达成破境也极其容易。
尤其雪谷那样危险的境地,即使范闲当真同化了他的真气,填满雪山临危入境大宗师,他也并不会责怪他。
安之还是太乖了些。
庆帝有些怜爱的看着他,心里偏爱的天平再一次倾斜。
如两人预料的一样,陈萍萍确实没有“放过他”,但是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即使已经心急如焚,也没有在庆帝离开后,趁着夜色赶来。
就是辛苦言冰云了。
只是看着他满眼的担心不似作伪,看起来他还挺愿意跑这一趟的。
“院长不方便过来,所以让我来看看你。”小言公子一如既往的不太会说话,简单的说明了来意,就坐在位置上看着他。
范闲浅笑着坐起身,左臂的伤口有些渗血,看的言冰云直皱眉,范闲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有些失笑,“你当时的伤比我重多了,我只有这一道看着吓人罢了,不是很严重。”
“太危险了,既然已经派出了人求救,应该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等待才是,那毕竟是军中重弩。”这话既是陈萍萍的担忧,也是言冰云想说的,范闲已经接手鉴查院大半事务,早就算是半个院长,言冰云实在觉得他反击的举动太冒险了。
范闲抬起眼,微笑着看向他,“你这话有些耳熟,有点像陈萍萍的说教。”
还不等言冰云答话,又有些奇怪的偏了偏头,“他这时候关心我做什么?难道在你面前他也要做戏?”
言冰云微微一愣,有些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做戏?什么意思?”
范闲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笑他的迟钝,“小言公子,陈萍萍很看重你,你的能力陛下也是认可的,将来我接任院长后,你必然会成为提司。”
“有时候也要看看大局,不能装傻了啊。”他意有所指的笑道。
言冰云大约听懂了他大致的意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久久不语。
在他眼中,陈萍萍视范闲如子侄,格外照顾他,鉴查院大权也是尽可能的放权给他。
可看范闲的意思,这竟然只是一场戏?
“陈萍萍……他过去确实待我不薄,只是他却不是为了我,在我发现他真实的目的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范闲摇了摇头,他临时决定,就在今天确认言冰云的立场。
“陈萍萍和陛下,已成对立之势,小言公子,你一直说一切为了庆国,可如果陈萍萍带着鉴查院要背叛陛下,你又要听谁的呢?”
他目光灼灼,直直的逼视着言冰云,他知道言冰云忠于庆国,但是言冰云同样对鉴查院有特别的偏心,这也是鉴查院所有人的特点。
“我不会背叛陛下,如果你依旧忠于陛下,只要当做这场对话没有发生过。”
言冰云却不吃这套,他皱起了眉,眼神也锋利了起来,“我若选择鉴查院,你要在这里灭我的口么?”
“哈哈哈哈……”范闲顿时笑了起来,轻轻按着伤口摆了摆手,“当然不会。”
杀言冰云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陈萍萍真正警惕起他,他不会在接手鉴查院之前做出这样的蠢事。
言冰云生性谨慎,向来守得住秘密,即使真的不能拉拢到他,他也不会立刻在陈萍萍面前表现出来,只会退到观察者的视角去看着一切,用自己的眼睛去作判断。
“你毕竟在陛下面前留过名的,陛下总需要人做事,我肯定不会动你。只是我接任院长后,你这提司的位置,不一定要坐到什么时候了。”
哪有一世的提司?
如果范闲学陈萍萍一直把控着院长的位置,那言冰云早晚会死在他前面。
可言冰云只是放松的露出一丝笑意,强调了一遍,“我行事,只为庆国,如果院长背叛庆国,我自然不会放过。”
“陛下就是庆国。”范闲却不想让他保持中立,身体微微前倾,即使受伤也带着些摄人的气势,“你现在可以这么说,但是我希望你能再看三个月,好好看看,陈萍萍做了什么?”
“别被他当枪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