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要驾临大东山,这是他和华琼布置的杀局,也是东夷和北齐最后的机会。
华琼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这也是她彻底摆脱神庙的最后机会。
阻止了范闲想要留下五竹的举动,华琼甚至叮嘱他一定要带着五竹防止暗箭。
“陛下的安全有我,你带着五竹,会更安全。”五竹能感应到华琼的实力,微微点头,算是赞同她的话。
目送着范闲护着玉玺,五竹护着范闲离去,庆帝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你倒是很有自信,之前不是还说……苦荷和你功法相克,四顾剑的剑意你也追不上吗?”
华琼身边确实摆着一柄剑,她剑术只能发挥出九品的实力来,并不算强,也只是当做引人注意的靶子。
“苦荷,四顾剑,加上一个未知的神庙使者。叶流云和洪公公足以拖住那两人,我去解决神庙使者。”她语气平淡,好像在说结束之后要吃些什么一样。
她有足够的自信,只要让她解决神庙使者,无论她加入哪一方战局,都足以改变局势。
“此战之后,陛下将再无对手,庆国统一天下就在须臾之间。”她笑着对庆帝贺喜,这祝贺确实出自真心,经历了二十余年,她总算是得到了这位多疑帝王的一丝信任,眼看着最高任务就要完成了,怎么能不激动?
最初的疑问再一次出现在庆帝心里:华琼如此热衷于统一天下,完成之后她究竟能得到什么?
天下知道华琼存在的人寥寥无几,解决了这些大宗师之后,天下只会记得他是统一了天下的千古帝王,却绝不会有任何人记住她。
甚至她本人的存在,也不过在他手掌翻覆之间。
究竟怎样的好处,才能让她忍受这一切?
“他们来了。”远处已经出现四顾剑的身影,虎卫正在阻拦。
苦荷也从另一个地方飘然而来,“这秃子越来越会装模作样了。”
庆帝听见她的抱怨,没有多言,微微一笑,负手站了起来。
洪公公和叶流云静立在一旁。
不多时那两人就出现在门口,苦荷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四顾剑倒是和华琼上次见到的差不多。
若是无人指出,谁能把眼前这个乱糟糟的老头子和大宗师联想到一起呢?
“只有你们两个?”庆帝语气里有些遗憾。
四顾剑没有理他,眼神落在洪公公身上,战意高昂,又看见沉默着挡在庆帝身前的华琼,手中剑轻鸣。
“你这女娃也在?莫要来送死了。”他很欣赏华琼的剑术,锋锐之意虽然与他的四顾剑不同,但也有独到之处,若是假以时日,成为大宗师也不是没有可能。
华琼也不恼,笑着同他行礼,“前辈上次中了晚辈一针,不知那毒素可化解了?”
毒自然是解了,她说这话,分明是提醒他,她华琼并不是挥手可灭的普通九品。
“若是没有其他人来,两位前辈还是在此……把命留下吧。”华琼上前一步,背对着庆帝,对着两人露出一个嗜血的灿烂笑容。
话音刚落,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人影出现。
神庙使者,终于出现了。
那人的目光瞬间就锁定到了她身上,“……扰乱者……死!”
华琼目光微冷,提剑直奔他而去,瞬间就战到了一起。
洪公公拦下苦荷,叶流云也挡住了四顾剑。
庆帝微微后退,将形势看的更清楚了一些。
那神庙使者甚至无法逼出华琼的真实实力,完全被压制住,华琼还有余力关注其他两方的动静,思考先参与哪一边。
洪公公和苦荷打的难分难解,不过苦荷似乎学了些术法,加之天一道能从天地间纳真气为己用,长久看洪公公还是会败。
叶流云对四顾剑更是只有招架之力,他剑术本就不强,成为大宗师靠的也是流云散手,本就没有四顾剑的杀伐之意重。
华琼手腕翻转,右手持剑佯攻,左手却捏着暗器直奔使者的眼睛。
神庙使者或许是从四顾剑那里知道了她擅长用暗器,在她出手之时,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那暗器自然落空,还不等他脸上露出微笑,华琼原本佯攻的剑却猛的调转方向,直刺他腹部核心。
只这一击,就穿透了他用于行动的中枢系统,只能倒在地上等死。
叶流云已经被四顾剑打伤,越来越无力支撑,华琼立刻闪身过去,挥剑挡下一招,再次运转真气刺向四顾剑。
这时,四顾剑被两人牵制住分身乏术,苦荷凝聚了大半真气,一掌推向洪公公,而庆帝却在这时收回了原先输送给他的真气,苦荷消耗了大量真气,却只是毫不费力的杀死一个再无反抗之力的普通老太监。
然而庆帝所等待的正是这一刻,叶流云受了四顾剑剑意征伐,身负重伤,右手几乎被废,而四顾剑也被流云散手废了一只手,华琼补上后也隐隐有颓势,而苦荷刚刚消耗了大半真气,暂时无力影响战局。
庆帝就是在这时突袭了四顾剑,自洪四庠身上收回的真气凝聚成拳,猛烈的砸向四顾剑,瞬间轰掉了他半边身子,失去了攻击的能力。
苦荷想要和他拼消耗,却不料被庆帝一指挡住,源源不断的真气在瞬间被输送进了他的身体里。
天下也只有这么一本莫名霸道的功法,不要片刻,庆帝就将自身的真气灌进了苦荷体内。
狂烈的真气撕毁了苦荷的经脉,他像是气球一样炸开,落在地上喘息。
庆帝的偷袭时间把握的刚好,恰好在两个人最虚弱的时候。
一击定胜负。
华琼也不好受,她胸口中了四顾剑一下,体内的真气也开始不受控制的乱窜,跟叶流云隔了不远,靠着柱子直往外吐血。
王十三郎出现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模样。
大宗师的生命力向来顽强,苦荷这会儿缓过来了,开始朝外爬,四顾剑看见自家徒弟来了,笑着招手,让他把自己背回去。
“他不可以走。”庆帝的目光落在华琼身上,于是她心领神会的挡在了王十三郎面前,“你可以离开,四顾剑不可以。”
她按着胸口,又吐了口血。
四顾剑对东夷城的影响太强了,如果让他回了剑庐,那对东夷的计划就要重新布置。
“师傅已经重伤,身为弟子不能视而不见,前辈见谅。”王十三郎轻轻放下四顾剑,却是一步不让。
华琼不愿和他多费口舌,袖中暗弩射出,直指四顾剑心口。
四顾剑倒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剑气随心而动,挡下了这一击。
庆帝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背过手,华琼强行压下狂躁的真气,剑尖斜指向对面的王十三郎。
“既然不想走,那就一起留下吧。”
王十三郎即使天赋卓绝,此时也绝不是华琼的对手,四顾剑很清楚这一点。
“十三,回去吧。”他平静的对自己的小徒弟摇了摇头。
“师父?”王十三郎看向他。
四顾剑很清楚,任何人,一旦接触到大宗师的世界,那么就已经不能用人去形容了,即使华琼并未成大宗师,也相去不远。
“回去吧。”
“是。”于是王十三郎离开了,叶流云和苦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庆帝这才转过身,看着摇摇欲坠的华琼,伸手扶住了她。
今天之后,天下的大宗师便只有他一个了,而能伤到他的人,也一个不剩。
于是他自然的堆出温和的笑意,安抚着眼前这个忠臣,“华琼,你辛苦了。”
华琼温顺的低着头,任由他分出真气探查自己的经脉。
“完成陛下的旨意,本就是臣分内之事,不觉得辛苦。”
她的真气原本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而练出来的,只要能完成任务,就算全部被废也无所谓。
四顾剑被庆帝关进了特制的马车里,随着他回了京都。
回京之后,华琼才知道这些天京都发生了什么。
长公主谋反失败,二皇子服毒自尽,太子和长公主被囚在各自的宫里,寸步难行,太后时日无多。
秦家将领死的死废的废,普通军士倒是死的不多,大多被范闲重新整理收编,打散了部署,在京都外驻扎。
长公主在边军中的亲信也被拿住,边军除了换了几个将军外并无损失。
这都是她所能预料到的。
华琼没想到的是,林婉儿得知长公主谋反失败之后,病情再次加重,很快就水米不进,即使范闲百忙之中挤出时间为她调养,身体也日渐消瘦。
在庆帝回到京都,重新整理朝堂格局,范闲交还玉玺后的第三天,长公主被赐死的第二天早上,这位最无辜的郡主也终于支撑不住,就此去了。
但范闲已经无法停下,他走到了这一步,就必须要继续走下去。
庆帝封他做了澹泊公,兼任太子师,而新的太子正是李承平。
又把他接进宫常住,表面上是说太子需要他教导,实际却有宫人传闻,说庆帝担心他睹物思人,太过想念死去的林婉儿,这才把人留在宫里。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庆帝是天下唯一的大宗师,苦荷拖着半副残躯回了北齐,眼看时日无多,叶流云身受重伤,一叶扁舟出海此生难返,四顾剑更是被他炸了半边身体,锁进了地牢,难以凝聚真气,无力逃脱。
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庆帝的宫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范闲在朝堂上愈宠愈孤,多少想要针对他的明枪暗箭,庆帝将他接进宫里,挡下了所有的危险。
陈萍萍也意识到了范闲离他越来越远,他并不在乎这些,这正是他想看见的,他所担忧的是范闲的态度。
范闲似乎真的对庆帝过于亲昵了些,信任庆帝也远胜于他,而庆帝也在他面前伪装的太好,有时恍惚间,他真以为这两人真是寻常父子了。
问题出在哪儿?
他感觉一切开始偏离他的预估。
果然,朝堂被整顿完,刚安静了没几天,庆帝就以北齐刺杀为由再度掀起国战,庆帝亲征,太子监国,范闲辅政。
这理由证据确凿,苦荷和四顾剑在大东山上刺杀庆帝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了,刺杀失败了又如何?做了就是做了,也怨不得别人。
北齐原本就打不过庆国,这次更是被皇帝亲征的庆军打的连连退后,大军直逼北齐国都。
京都安定,本就没有华琼的事情,她想要亲眼见证这一切,庆帝便让她随军。
索性最后一个神庙使者也被她杀了,现如今的神庙就是个空壳子,除非五竹主动回去,她再也不必担心因为身份被神庙追杀。
而她已经和范闲摊牌了身份,并且得到了他“一定不会让五竹回神庙”的保证。
可以说如今的庆国,形势好不好另说,总归是她想要看见的局面。
兵临城下,北齐被迫签了止战书,国君降等,为庆国异姓王,齐国并入庆国版图,为属国。
随后又向东夷逼近,还不等大军靠近,东夷城主的求和书就送过来了。
“东夷城那边说,愿并入我庆国,也愿意让陛下派人驻扎,不求爵位,只希望能放四顾剑回城。”
华琼面前摆着求和书,坐在庆帝身侧,轻声念出上面的内容。
她重新叠好,递给庆帝,“臣觉得并无不妥,陛下心里还有所犹豫吗?”
“属国,属臣,终究不是长久之法。”庆帝闭着眼,声音威严,“朕在时他们或许不敢,若哪日朕大限已至……”
“让八处去做就好了,澹泊公曾提过的,文化和思想上的认同才是归顺的根本原因。等他们知道庆国的好,自然就会当自己是庆国人,那时,就算那些臣子想乱,也会被百姓逼着乱不了的。”
华琼境界跌落,整个人气质越发温柔,即使说着驯化之法,也依旧像是家常一样,面带笑容,语气温和。
庆帝派了大皇子驻扎东夷城,同时送回了四顾剑。
四顾剑除了少了半边身子恢复不了以外,整个人气色却很好,庆帝也不至于虐待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人。
待回京都后,北齐和东夷属臣在朝堂上对庆帝朝拜时,华琼终于收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
这时,庆帝独掌天下,范闲常住宫中,是他最为宠信的臣子,陈萍萍在范闲的劝导下告老还乡,范闲已经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目的为何,可他也不打算继续走母亲的路,他只希望他在乎的,在乎他的人都能好好活着,至于这个世界?
任何的改变都需要时间,庆国暂时没有走那条路的时机,他也不希望再起动乱,便也只能让时间去改变这一切。
……
范闲常住的宫殿旁边就是华琼住的地方,她倒确实隐匿了存在,每每庆帝来见她也是穿过范闲的住处,平白让范闲身上多了些流言蜚语。
“我可真是欠你的,陛下你也不解释两句。”范闲毫无形象的对华琼翻了个白眼,看着这两人对弈。
他不擅棋道,这两人教了两回就没耐心教了,没事就聚在他这儿下棋。
华琼一边思考着落子,一边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人家只是说陛下常来你这儿,又没说干什么,这要是解释岂不是画蛇添足?”
她说着落下一子,吃掉了庆帝一颗棋子,顿时露出愉快的笑意。
庆帝笑着听这两人斗嘴,也不偏向谁,只是又落下一子,堵住了华琼的大半退路。
华琼的笑意瞬间凝固,思考了半天只能认输。
“陛下的棋术太好了点,这些天我可一局没赢。”
她如今身上的真气几乎全部散去,举止也越发活泼生动,越来越像普通女子了。
索性她只是没有武力,其他的倒是还记得,她起身取了琴,指甲微微试音,便拨弄起来,音符倾泻而出。
“您二位继续吧,臣去看看太子的功课。”范闲只觉得自己越发闪亮,随意找了个借口就开溜了。
这就是这些日子,庆帝除了在御书房批复奏折之外,做的最多的事情。
“华琼。”
“嗯?”她看向庆帝。
“你最后一个任务,是得到朕的信任,对吗?”他怎么可能想不到,华琼当年为了任务什么都能做,为了让他放心,自废真气又算什么呢?
但即使他想到了,也不会去阻止。
“这个任务,臣已经完成了。”华琼并没有否认,只是笑着回答他。
即使庆帝知道她是为了任务又如何呢?他没有理由不去信任她,也无法不信任一个只为他考虑的人。
他是皇帝,他是多疑,但当他有足够的控制权时,他就无法不去相信。
华琼为了任务,向来很舍得。
“那么,你得到了什么?”
“自由。”华琼笑着弹完了这首曲子,“对我而言,真正的自由,是可以选择死亡。”
而她现在,已经完成任务,可以自由的选择何时开始沉睡,去等待下一次苏醒。
“终于可以喘口气,去看看这个世界的美景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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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篇完结,这本书也算是完结啦!
虽然是三个不同的故事,但其实讲的都是同一件事,即专心事业线的主角在庆余年世界里的生存方式,也算是写完了我想写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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