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地坠亡了，沉沦在这荒唐的人间。
由于光线昏暗，冬槿已很难看清姬望舒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张冷艳高贵的脸上，如今布满了愤懑与煎熬。
那双猩红的眼中，藏着太多东西。
挣扎片刻，姬望舒终究冷静下来，将别过脑袋不再看向冬槿。
那张我见犹怜的脸蛋，总能让自己为之着迷，忍不住要飞蛾扑火。
“失礼了。”
摸着生疼的肩，冬槿呆愣许久，往事历历在目，他明白自己再也无法逃避了。
再这么藕断丝连下去，终究会害人害己。
“陛下，您不近男色？”
简洁明了，却让姬望舒沉默了好一会。
她该如何回答，才能挽留这岌岌可危的君臣之谊呢？
没有回答，即是默认。
“微臣明白了。”
言罢，冬槿深深叹了口气，终于确认了心中所想。
朝堂上下，已经再无他的位置了。
身为一国之臣，冬槿断然不可背负祸水妖臣之名。
侵害自己名声事小，可突然败坏了女帝，甚至影响了殷朝的声誉脸面，那他可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罪人。
“陛下，臣恳求您再答应我最后一件事情。”
最后一件？
闻言，姬望舒不明所以地看向了这位自己宠信许久的爱卿，下一秒，心中立马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爱卿要从了我？’
“但说无妨，只要是爱卿的要求，朕定竭尽全力满足。”
强忍期待，姬望舒连忙应允下来，并未发现冬槿黯淡无光的双眸。
“臣……臣想调去域陇右道，为国分忧。”
犹豫再三，冬槿最终还是把积郁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言尽之时，煎熬的脸上竟多了几分释然，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域陇地区？那不是西域吗？你去那里作甚？”
起初，姬望舒心中满是不解，可直到冬槿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后，她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不行，朕不准你去。域陇右道北靠突厥，南临吐蕃，形势复杂，黄沙遍地，条件艰苦，三天两头都不见得能洗一次澡。
况且报效朝廷，为国分忧，你现在不也做得挺好的吗？全长安谁不知道你林太傅精勤廉政，造福百姓。且不说西域距长安甚远，纵使快马加鞭、星夜赶路，来回也要一两个月……”
“陛下，臣不打算回来了。”
姬望舒正念念有词，分析利弊时，冬槿径直掐灭了她的幻想。
“什，什么？”
似乎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姬望舒下意识愣住了，大脑也变得迟钝起来。
“你不打算回来了？是不打算再回长安吗？也好，爱卿你舟车劳顿，来来回回地也不方便。朕会常常到西域去看望你的……”
姬望舒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很快又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两眼无神地盯着地上屐履，自言自语的模样令冬槿一时间竟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
可他终归还是要说，要走。
“陛下。”
“臣的意思是，您与我君臣二人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得好。”
那一刹，空气仿佛陷入凝滞，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姬望舒只觉得有一股巨力再压迫着自己胸口，令她喘不上气。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臣说，以后您与我君臣二人，还是不要再见了比较好。省得剪不断，理还乱。”
言罢，姬望舒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抓起冬槿两边清瘦臂膀就厉声质问。
“为什么？朕到底哪里亏待了你？是在长安待得不省心吗？是朝廷那些结党营私的酒囊饭袋排挤你吗？你告诉朕，朕立马便杀了那几个畜生！还是朕哪里做错了，引得你不高兴了吗？爱卿快告诉朕，快告诉……”
“够了陛下！”
骤然间，冬槿迸发了最后一丝无情，用力挣扎，甩开了姬望舒牢牢抓着的双手。
“臣为什么要走，陛下您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臣不能成为后人书写史书中的佞臣贼子、祸朝乱政的妖臣！更不能害得陛下误入歧途，阻碍大殷血脉延续之基业。”
“所以，陛下，您明白了吗。”
冬槿终于红着眼将埋藏许久的话语尽数袒露，话说完时，整个人仿佛被彻底抽干了精神，就要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朕不明白！”
姬望舒迅速从背后抱住了他，下颌轻落在冬槿清瘦的肩膀上，眼眶微红，身躯紧紧地贴在冬槿身后。
来自于冬槿身上的木槿花香浅淡萦绕，姬望舒从前最爱偷偷轻嗅这令人着迷的芬芳。可现在，她却只能红着鼻子，说些狼狈的话。
“朕不明白，爱卿你分明是知晓朕的心意，又为何执意要走。难道朕身为一国之君，就连爱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陛下……”
“你放心，倘若那些刁民佞臣要说三道四，有一个，那朕便杀一个，有十个，朕便杀十个，有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
“够了陛下，泱泱大殷，臣民千万，哪怕人家明面不说，背地里也会极尽讥讽。这么多人，难道您要全杀光了吗？”
“您只是着相了，一时乱了心智，等到遇见如意郎君，便……”
蓦地，冬槿不再继续把话说下去，因为身后的姬望舒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仿佛要把他融进身体里面。
“别说了，朕知道了，朕不会强迫你的，只要爱卿愿意，朕会一直等会你。”
“陛下……”
冬槿还要劝说，却被一只白皙素手捂住绛唇，脖颈后的呼吸也贴得更近，烫得人耳赤面红。
“先前朕最听你的话，可这一次，爱卿休要再多言了。”
姬望舒温柔地蹭着冬槿侧脸，云鬓微扬，落在冬槿鼻尖与唇缝，挠得人心头发痒，仿佛寻求主人抚慰的小猫，温顺粘人。
这是姬望舒第一次搂住冬槿的腰，从前，她都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只能暗自想象那宽大的衣裳中藏着怎样的腰肢。
她第一次发现，人的腰竟然可以如此之细，盈盈一握、娇柔袅娜。
君臣二人以这样的姿势保持了许久，期间，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回过神来，冬槿已不知在何时离去，只留姬望舒一人兀自躺在玉砌金铺的地板上。
昏暗的养心殿内，姬望舒忍不住闻了闻手心里残余的味道，芬芳依旧，一切都虚幻如梦。
眼角躺下的泪水早已风干，周遭黑洞洞的，没有人会看到这位皇帝狼狈的模样，也没有人会发现她俏脸上的妆泪红阑。
那是她特意为爱卿化的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