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军攻城的第21日，天空阴沉可怕，似在预示初春雨季的到来。
站在城头上，蓝绰居高临下，顿时大喜过望。
“苍天有眼啊！”
雨季一到，殷军攻城的进度势必减缓。不，若是姬贼们胆敢在下雨天攻城，也定叫她有来无回。
正攥紧拳头之际，几滴雨水打在头顶，抬眼望去，细密的雨丝使视野变得迷糊，春雷乍现，密布的乌云发出阵阵低吼。
下雨了。
蓝绰只希望这雨一直下，不要停。
“将军，如今已到初春雨季，殷军断不会冒雨攻城，何不如趁词良机，你我二人兵分两路，手下负责率军到城外高地驻扎，将军负责守城，你我互为掎角之势。
若是殷军胆敢进犯将军，属下立马出兵，从其身后包夹，若是殷军攻打属下，将军则从其侧翼突袭。如此一来，无论殷军如何，我军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参谋继续要说下去，却被蓝绰摇头打断。
“不必了，分散兵力，反倒容易使殷军逐个击破，倒不如集中兵力全力镇守韶州关口。况且如今雨势磅礴，谅这姬贼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待十日后雨过天晴，殷军便死期将至。”
“将军……”
参谋还想说什么，蓝绰却早已入了寝房，不再理会。
檐外雨声嘈杂，蓝绰却睡得格外安稳踏实。
“唉！”
参谋重重叹了口气，只希望这雨能下得长久一些。
次日，雨势渐小，却仍是断续下着。
为防万一，蓝绰提前命人在城内征兵，年轻力壮的通通充军，老弱病残也充当上了后勤补给，大有破釜沉舟之意。
日月流转，距守城的期限仅剩下七天。
连绵不断的雨终于结束了，天空放晴，灿烂金光撒向人间。惠风和畅，空气中藏着一点湿润。
任谁都知道，这是最后的宁静。
蓝绰如往日那般亲自登上城头，远眺敌军动向。
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两股洪水仿佛脱缰的野马般，顺着河道直直地撞向韶州城。
顷刻间，城中剩余的建筑全都泡在了水里，来不及逃脱的百姓也活生生被淹没在巨浪低下。
随着洪水猛烈的撕咬，坚固的城墙似乎也随之晃动起来，不少地方变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下。
“她，她们怎么敢的……”
看着底下边野的哀嚎，蓝绰怒火攻心，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倘若将军先前听从属下意见，即便不能保全大局，也至少有一半的部队尚能盘活。可现在，我们完了，愧对都督之嘱……”
参谋哀叹道，给了蓝绰最后一击。
片刻，蓝绰终于反应过来，仿佛耍赖的孩子要找大人理论。
“不，没完！我有良驹，过江河湖塘如履平地，何惧姬贼！咱现在就出城与姬贼决一死战！”
闻言，参谋顿时火冒三丈，拉着蓝绰的衣领骂道。
“你有良驹，可兵士们呢？她们大多数是守城的步兵，甚至没马，你让她们拿什么跟你去拼命？”
蓝绰终于闭了嘴，眼神黯淡，垂头丧气。
三日后，韶州城潮水退却，露出破败不堪的面目。
尸体，腐木，碎石渣滓，以及数千担进了水的粮食。
攻城第26日，姬望舒终于下令攻城。
霎时间，万马奔腾，铁蹄阵阵，大地都不禁为之颤抖，这时的蓝绰才发现，姬望舒手里的兵远超自己想象。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殷军便已最小的代价攻克了韶关城。至此打开了深入岭南的要道，楚地门户大开。
十五万韶州城军，除了被俘的五千，其余尽数被歼。
三日后，殷军的传令兵匆匆来报。
“报！原先陛下夺取的大小城池，其中俘虏纷纷于前日发难，企图与楚军先头部队里应外合，现在守城将士正奋力拼守。另外，我朝江南西道的义昌、连州二城正被围困，武举子仪大人正赶去支援。距韶州城三十里外，疑似发现楚军主力部队正朝此逼近……”
姬望舒听后微顿，冷艳的脸上却是忍不住洋溢着孤傲的笑。
“想突然发难切断我军后路，瓮中捉鳖，真是痴人说梦。”
倘若她攻下韶州城再慢几日，或许这场仗就要棘手几分。
可现在，她已足够从容。
“传令下去，分出十万兵马各自增援岭南北端的大小城池，再调五万兵马助子仪重新夺回江南西道二城，其余留守韶州……”
三日后，江绾计谋不逞，虽一定程度上小挫殷军，却由于丢了根据地韶州，不得已铩羽而归。
时至立夏，楚国已有三分之一的国土沦陷，却仍不见流求军队的影子。
楚人们不禁怨声载道、忧心忡忡，朝政动荡，直指这位年轻的都督。
听闻殷军中有一将领，骁勇善战，杀伐狠辣。更有叛贼提诗，“杀尽岭南百万兵，腰问宝剑血犹腥 ”，楚人闻其名无不丧胆。
可反观江绾却从未在朝堂上出现过，任由大臣们把她脊梁骨给戳烂。
“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是，再拖延下去，殷军就要打到南越城门口了，这流求国的增援为何迟迟未至……”
“陛下，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流求国比我们懂得多。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示敌以弱，再寻找合适时机给殷人致命一击。”
“难道，您想一辈子屈辱地偏安一隅，当一个丧权辱国的皇帝吗？”
……
三日后，殷军终于扫清障碍，直逼楚国国都南越城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坐落在溱水对岸的蒲圻要塞。
若要夺取，免不了经历一番水战，可殷军大多是北方人，不善水性。
这可愁坏了骑惯战马的姬望舒，要论造船的技术，殷朝的工匠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楚人的，造出来的战船虽然庞大结实，却是摇摇晃晃，机动性也差了许多，没等接近，就要被敌船击沉。
思索许久，始终未得其法。无奈，烦闷之下，只好带着冬槿乔装沿江散心。
溱水周边的居民似乎不知道殷军的到来，仍旧留在自己世代繁衍的地方。
虽然只是一个小村子，只有寥寥数十人，却还是让姬望舒莫名感到自己不被尊重。
其实，她们并非不愿逃走，而是南越城中已容不下那么多难民，蒲圻要塞更是严禁平民进入。
姬望舒兀自看着风平浪静的江面，心里思衬着军务，并未注意到冬槿离开了片刻。
前几日，听闻敌国都督连打了蒲圻守将公覆五十军板，夜里这公覆便偷偷乘船投靠，并以自己研制的藤甲作投名状。
姬望舒亲自掌眼过了，那玩意比普通的盔甲坚固，落水可牵人浮于水面，使兵卒不至于溺水身亡，的确是个好东西。
起初，姬星恐有不妥，就连冬槿也害怕是楚人的奸计。可受降的公覆继续补充，说这藤甲不怕火烧，又让姬星亲自点火，果然难以烧着，众将士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命工匠连夜按公覆的法子赶工制造。
可姬望舒总觉得那公覆并非真心投降。
‘不得已而为之？’
‘亦或是，藏了别的私心。’
正思虑间，河边戏水的女娃吸引了姬望舒的注意。
只见小女孩鼓着小嘴趴在岸边，胖乎乎的小手中抓着自己新的玩具——两艘小木船。
她分明只抓着一艘木船，可另外一艘却没有随江漂流，而是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任凭河水荡漾，船身依旧未翻。
姬望舒不禁好奇地走近几步，定睛一看，赫然有两条细长的铁丝将二船相连。
小女娃笑得十分欢喜，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收到了陌生人的礼物，还是自己最喜欢的玩具。
姬望舒也忍不住舒展开眉头，因为她终于找到了稳定船体、克服殷兵晕船怕水的办法。
唯有冬槿一直缄默不语，紧咬贝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