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所以不珍惜眼前。可人与人的羁绊，本就薄如蝉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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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之好？那女人难道对你……？”
这独特的关键词对江绾来说分明像莫大的打击，以至于下意识地对冬槿的身体上下其手。
“你干嘛？乱摸什么！我当然不会有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鸢计划的问题。”
冬槿气恼着甩开了江绾的手，面色又冷了一分。
“不是的……本来原定是这样的，但我不知道是鸢计划唯一成功的人是雨儿你……”
“所以呢？是我又如何？”
一听这话，冬槿不由得来了兴趣，冷哼着等江绾给自己答复。
从小混迹军营的江绾哪懂得如何跟男人相处，冬槿脸色只一冷下她就要汗流浃背。
“因为是你，所以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受这份委屈……”
江绾自以为这番话能把林冬槿感动得稀里哗啦，可事实上，冬槿却是眼神复杂地看了她许久，一言未发。
‘古人说得对……男人心，海底针……’
“雨薇你怎么了？”
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正如十二年前那场熊熊烈火。
“可怜溱水河边骨，犹似春闺梦中人。”
“这百余日来，死了不少人吧？”
许久，冬槿终于幽幽问道。
“至少，几十万……”
“那如果我不回去，恐怕将来还要牺牲更多人。”
“不，不会的！你看，这次我们不就赢了吗？那姬贼被我们打得落荒而逃，百万雄兵尽数陨灭于此……”
江绾突然斩钉截铁道，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冬槿的手，那上面还缠着绷带，由于过度受力，丝丝殷红已从其中渗出。
“我相信你比我清楚，现如今，至少十年，不，二十年之内，楚国的国力仍旧无法与殷国抗衡。”
“天时、地利、人和，蒲圻之战楚国占尽了优势。可这一仗，也把楚国十年来积攒的气运全都耗尽了。倘若殷军卷土重来，你有多少胜算？”
说着，冬槿将女人的手指一根根地从自己手上掰开，直到江绾泄气地垂下脑袋。
“我……”
“我的身份还没暴露，让我去吧。”
这一次，冬槿主动上前一步，轻声安慰，让江绾把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你放心，我会完成鸢计划赋予我的使命，也会保护好自己。这么多年，我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可是……相逢已是上上签，何须相思煮余年……”
浅淡的馨香透过冬槿的脖颈，如丝如缕地钻入江绾的鼻腔，使得她的眼眶微红，呼吸不禁急促了一分。
此刻的她，分明全无楚军领袖的气质，被儿女情长的私欲所绊。
林冬槿实在是她的弱点，以至于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江绾的铁石心肠便要彻底化开，任他取舍。
“你说过，那姬贼有凤阳之好。”
“我不会让你去的。”
这一次，是江绾强硬地把冬槿搂在怀里。
她决不能容许自己未来的如意郎君被其他女人所玷污。
“倘若我真的留在这里，苟且偷生。那我母父的仇由谁来报，伯母伯父的仇谁来报，整个村子里死在殷人屠刀下亡魂，所有无辜死去的楚国人，她们的仇，由谁来报？”
林冬槿只平静地阐述事实，却字字诛心，每多说一句，江绾的心便要感到一阵阵痛，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捏。
昔日铁蹄之下，是包括她母父在内的无数英灵。
“娘，如果殷人来了，我们可以投降吗？”
“啪！”
火辣的巴掌扇在了年幼的江绾脸上，剧烈的疼痛让她模糊了双眼。
她只觉得委屈，可母亲告诉她。
“楚虽三户，亡殷必楚，哪怕是死，也决不能偷生。”
“娘，孩儿知，知道了……”
“你就藏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听见什么，都一定要捂紧嘴巴，不要出声，知道吗？”
“所有在楚殷战争中死去的人都是没有意义的，死者的意义，需要由我们这些生者给予。”
抬头、踮脚，轻吻江绾干涩嘴角，冬槿满脸平静道，温柔，一如女人的生父那般。
江绾不自觉为自己的儿女情长感到羞愧，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身为楚军都督，她的决心甚至没有一个男人坚定。
年岁冲刷了她的仇恨，更可怖的，将要把她的斗志一并洗去。
“你放心，那家伙是个石女，性冷淡。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只喜欢女人？”
“真，真的……？”
江绾有些哽咽了，虽又惊又喜，却还是将信将疑问道。
“千真万确，你放心，我这一次去，只不过是为了稳住姬望舒，让她不至于气急败坏，再次举兵犯楚。等到局势稳定，我就偷偷回楚国。届时，我们就可以真正地团聚了。”
此言一出，江绾顿时感到柳暗花明，原本低垂的脑袋也不自禁抬了起来，将冬槿抱得更紧。
“好，我等你。”
“傻瓜，谁要你等了。”
“笨蛋，我不等你谁等你？”
江绾轻捋着冬槿鬓间的发丝，嘴角含着泪，爱不释手，脸上重新洋溢起难看的笑容。
在她看不到的另一侧，冬槿的眼中却带着歉疚，以及决绝。
‘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小红豆，希望你别怪我，你值得更好的，至少不应该是我这样的人……’
撒谎对冬槿来说，原本只是一个如吃饭喝水般轻松的事情。
可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面前，那种强烈的负罪感，却是他难以承受的。
他比谁都清楚，姬望舒每每看向自己时，眼中都饱含着盈盈爱意。
倘若他真的“死”在了楚国，以姬望舒的性子，说不定真会让整个楚国给自己陪葬。
命运这种东西，向来是虚无缥缈的。可倘若为了未知的命运而惆怅，那是否意味着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停！你抱得太紧了，我呼吸都不顺畅了。”
“你看，我是不是比小的时候大了好多，有女人味了？”
“呸，挤得我难受死了，明明就是两坨累赘的肉……”
那天之后，两人在一起畅谈了许久。 她们从江边到江心，散步、乘船。在扁舟中把酒飞花，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从红豆说到玉佩，相思、相念。互诉衷肠，共剪西窗烛，道尽未有情话。
直到有一天，冬槿终于决定要走了。
临走前，他在江绾白净的额上落下一个吻，虽是蜻蜓点水，可那软糯的触感却让江绾终生难忘。
“对了，小时候，你不是一直说要去海边看海吗？等下次再见，我就陪你去看海，好吗？”
“嗯。”
那一日，江绾盯着冬槿渐行渐远的背影怔了许久，直到张嘴想要将其叫住，却发现那背影已经小得再也看不见，喉咙也哽咽地发不出一点声音，嘴角像是胡乱地撒了把盐。
原来，真正的悲伤与不舍是后知后觉的。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殷。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把故人的影子渐渐拉长、拖曳，直到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们终究走散了，走散的人，或许从一开始就不顺路。
……
十日后，冬槿逐渐靠近殷楚交界。
这里在战时被殷军所统治，可现在，已经完全被楚国接管了。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场场春雨洗礼，仍旧不能冲刷干净。
人间四月之后，各种各样的花次第盛放。
可此时的长安，却陷入了深深的阴暗之中。
皇帝打了败仗，回到宫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再度起兵伐楚。
可经此一役，殷国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已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然而，纵使朝堂上下极力劝阻，却也只是勉强将姬望复仇的心思推迟。
姬望舒已半个月没上过早朝了，她所有时间，都在懊悔与悲伤中度过。
没有人敢轻易接近，喜怒无常的姬望舒除了打砸东西之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发泄，一刀一刀地划在无辜的兔子身上。
姬星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冬槿吸取毒素时脸上含羞的粉色，那软糯嘴唇贴在胸前的温度，被冒犯后脸上的愠怒和害臊，以及，那完全不同于女人的生理构造。
姬望舒喜极而泣，却又泣不成声。
她恨冬槿，恨他小心翼翼地欺骗了自己四年之久，让她苦苦熬了四年。也恨他给自己灌了迷魂汤，否则何德何能让身为一国之君的自己心甘情愿地爱上他。
更恨自己，假如自己再强硬些让冬槿从了她，心思再缜密些早点发现冬槿的男儿身……
“呲！”
手中血兔发出一声惨叫，挣扎间，腥臭的血溅到姬望舒阴森狰狞的脸上。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