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昨日枕在凤榻起,姬望舒便兴奋得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明日、明夜。
共剪西窗烛,梨花压海棠……
相比皇帝的紧张期待,清漪小筑内,倒显得一片死寂。
这并不是说其中人迹寥寥,相反,这位死气沉沉的郡主身旁围着好几个侍奉候妆的宫婢寺人。
作为女帝身边难得的旁戚,宋晴画也罕见地梳妆打扮起来,为了接下来的各项流程,为了自己心爱的人。
昨夜星辰昨夜风。
少女到底睡不着觉,辗转了不知多久,直到那半根蜡烛也被消磨殆尽。
夜,雪已不那么厚重,铺在大地上像一条崭新的白色毛毯。
空气中的冷霜已不再难以忍受,相反,似要比昨日温暖许多。
或许是春风送暖,或许是什么其他原因。
总之,宋晴画没有心思深究,她只在意,倘若眼角滑落的泪,不被寒霜凝结,那自己便可尽情的哭。
只是,人在主动想哭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酝酿了好一会,少女最终放弃了。
抬眼呆呆望着远处朦胧月色,即使自知时日不早,也不愿就此进屋。
她总是这么倔。
头顶的木槿不知何时重新长出鲜嫩的枝芽,不知何时开花、结果。
先前少女总盼着木槿花开,可现在她不在意了。
哪怕院子里的木槿花开了,师傅也不会再看她一眼。
正怅惘间,一道轻巧的身影闯上院子墙头。
短发干净利落,身形凹凸有致,而且莫名熟悉。
“白榆姐?”
看清来者,宋晴画不由得为之一愣。
朦胧的月华,凄迷的月色,英姿飒爽的女人。
一副暗夜侠盗的场景不禁浮现在宋晴画心头。
背对月光,姬星仿佛自会发光,只轻巧一跃,便落在了宋晴画身旁。
“丫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习惯性地拍了拍少女可爱的小脑门,却是在下一秒得到后者的强烈反抗。
“我在奇怪白榆姐姐怎么突然把头发剪短了,还有,别拍我脑袋,也别叫我丫头,我已经及笄了,现在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眼见少女鼓囊着小嘴表示不满,姬星先是滞了一下,而后忍俊不禁。
“呀,我们的小郡主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呢?”
说着,还不忘略带揶揄地看向宋晴画那发育滞后的小胸脯,处处紧致的软肉堆起一个美丽的弧度,却只是小山丘的高度,难以让人产生不轨。
这可是象征女人尊严的最大利器,被这么一说,宋晴画当然不乐意,起身便要向白榆姐姐讨要说法,只是低头看了看脚尖,又蔫了回去。
算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没有心思再与笨蛋白榆姐争辩。
见此一幕,原本面带狡黠的姬星诧异地收回揶揄的心思,沉吟片刻,最终靠着木槿树,盘腿坐在少女身旁。
“其实呢,我剪头发是为了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
此言一出,宋晴画立马好奇地转头,看向姬星。
清冷的月下,女人的星眸不仅坚毅,而且藏着难以捉摸的忧伤。
“嗯,提醒自己的情丝就像这乌发一样,就此斩断。”
“哦。”
言罢,宋晴画倒是没有再继续追问的心思,而姬星也默契地没有继续说话。
相坐无言,就这么持续了好久,一阵冷风吹过,少女的眼眶竟不自觉盈满了泪。
真是……
想哭的时候哭不出来,不想哭的时候,反倒如此狼狈。
拭去泪珠,宋晴画赌气似地把石子往远处抛,落入结冰的小溪中,逐渐沉底。
而姬星这次倒也没有笑,反而拍了拍少女的后背安慰。
“怎么,你师傅明天要嫁人了,不高兴啊?”
“还高兴,换成是你喜欢的人嫁给了别人,你还笑得出来吗?”
少女咬着贝齿白了姬星一眼,赌气将身旁石子掷出。
“扑通。”
石子破冰落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渐变,激起阵阵涟漪。
而姬星只看了宋晴画一眼,抬眼望向天空,悠悠道。
“所以,你喜欢你师傅?”
“废话!我从两三年前就已经知晓师傅的男子身份,不过,不管师傅是男是女,我都一样喜欢他。”
“跟师傅接近得多了,我什么也听不到,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也不知师傅可有听到?”少女努着绛唇道。
“那你还真是幸运,不像我,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姬星轻笑一声,自嘲说道。云淡风轻的样子,令少女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每个人都有郁闷难过的时候,而每次一难过,我都会去跑步,因为跑步可以将我身体里的水分蒸发掉,而让我不那么容易流泪。
我怎么可以流泪呢?在他心目中,我可是一个冷酷的女人。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说到这里,姬星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晴画不禁看得有些呆了,毕竟今晚,可是她见到白榆姐姐笑得最多的时候。
她不禁要想,一个人悲伤的时候,为什么反而还能够笑出来。
“我一直以为白榆姐姐跟别人不一样,是那种冷漠无情的呆板家伙,眼里除了练武统军,就不再有儿女情长。
原来,寂寞难过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一样。”
见此一幕,宋晴画不禁双手抱膝,腹诽感叹。
“所以…白榆姐你到底喜欢谁?”
莫名地,宋晴画心中升起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我啊,我喜欢的少年打天上来。他无意掀翻烛火 点燃我双眸盛满的暮色。”
姬星故意回避道,甚至不吝辞藻。
“人家说男人是水做的,其实女人也一样。一般人的初恋是在十九岁。而我呢,可能比较晚熟,或者是要求比较高吧。
昭仪八年午月三十日,我得到了我的初恋。
那时候外面还挂着大风,它就好似一艘小船随风飘摇,我不知能停留多久。当然,越久越好。
可他在吻过我之后,给了我一巴掌就匆忙离开了,甚至没来得及道别。
有些人离开了之后才发现,离开的人是自己的最爱。虽然我很喜欢他,但是我不想让他知道,因为我明白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听到这里,宋晴画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有想到,平日里冷傲孤高的白榆姐姐也会有被人打的时候,也会有为男人着迷而难以自拔的一天。
以至于,下意识地忘却了那天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