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老金,高二那个楚学姐你听说过吗?”
那天傍晚的下午,窗外是绯紫色的天空。不少正在自习的男生女生正在为这份风景赞叹不已,明明晚自习的准备铃已经响了,可教室里却还是带着些许盛夏的浮躁和少年少女们雀跃的兴奋。
“那是谁?”
正在埋头写化学题的金书恒抬起头,皱了皱眉头。他那时候理科成绩很不错,未来也准备选择理工科作为目标专业,此刻正在抓紧提高自己理科中的薄弱科目,为高二分班做好铺垫。
“楚清雅呀!哇,你不会不认识吧?!”
“很有名吗?我必须认识吗?”
前排是个班上活泼好动的男生,就是那种每个班大概或许都有,个子不高,情报不少,总喜欢在课上整些乐子,老师们又好气又好笑的家伙。
“那,那倒也不是。只是太有名了啦。”
男生讪笑着说道。
“高二的学姐,和我们也没有交集的吧?”
那时候的金书恒语气中颇有些不耐烦。
“可毕竟是我们学校公认的校花嘛,而且人家弹钢琴也很厉害哦,不少其他学校的人在元旦文艺汇演的时候还特地溜到我们学校,就为了偷偷看一眼楚清雅学姐呢。”
“弹钢琴的,音乐生啊?”
金书恒的语气中多少有些不屑。对于走普通高校考试路线的他来说,这些特长生往往是不务正业的代名词。
“哎呀老金你可真是。”前排男生有些无语了,“算了,反正你要是看到学姐就一定能够明白了——学姐她啊……”
“老班来了!”
不知道是谁提醒了一句,刚刚还有些闹腾的班级瞬间安静了下来。而后窗的窗口,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大叔,正面容不善地默默看着这个班级的学生。
紧接着他走进了教室。
“我在二楼就能听到我们班在吵!整个学校整个高一,就我们班啊,是真的……”
大叔嘴巴一张一合,露出藏在里面的金牙。
我以后可绝对不能成为这样的糟糕中年男人。
金书恒这么想着,班主任的话如同耳旁风一般从他身边刮过。由于刚刚聊天的走神,他的水笔在这道选择题上停留太久,让笔水漫了出来,在纸上晕出一个墨色的水滴。
金书恒皱了皱眉头,随手拿指头抹开,一道黑色的墨痕染在了纸上,像是一颗消逝的流星。
……
“你到底买不买?”
学校前的便利店门口,趿拉着拖鞋的老板娘有些不耐烦地冲金书恒问道。
“请,请等一下。”
而金书恒则赤红着脸,有些慌张地翻找着全身的口袋,满头大汗。
“要不你先去旁边找找吧,别耽误别人结账。”
明明人也不多,老板娘却是冷漠地看了一眼金书恒,摆了摆手。
自己后面的男生恰好在此刻发出一声嗤笑,让本就有些慌张的金书恒瞬间如坠冰窟。
“算了,我不……”
“你是高一学生吗?”
一声清脆空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金书恒抬起头,便看见刚走进门的一位少女,此刻正在用好奇的眼神看向自己。
该怎么形容看到少女的那一刻触动呢?就好像漫长的雨季结束,你在日常熟悉的通勤路上,无意间看到花园里盛开着一朵孤傲的花。
“啊?嗯……”
金书恒下意识回答道,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男生脸上的讶然和惊喜。
“原来是这样。高一等会要月考吧,你是不是没有带手表?”
其实金书恒根本没有手表。他是靠成绩奖学金来到这所学校的,向来比较节俭。考试用的那种塑料计时工具坏掉了,他才打算在上学路上带一个进学校,谁会想到似乎忘带了钱包。
“嗯。”
但这些显然是不用和人家解释那么多的。此刻的金书恒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以免多看一眼老板娘那快翻到天花板上的白眼。
“……老板娘,给你。”
然而,少女思考了一下,径直将手里的钱交给了老板娘,然后从收银台拿起计时器,不由分说地塞到了金书恒手里。
“诶?”
“请问?”
金书恒有些困惑。
“高一的月考还是很重要的,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影响自己。”
少女笑着说道。
“好好加油吧,学弟。”
她摆了摆手,大概是真的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潇洒地从门口走了出去。
金书恒呆呆地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
话说,她……来便利店干嘛的啊?
“喂哥们,你的计时器卖不卖?”
身后的男生突然向自己搭话道,语气狂热。
“嗯?”
“那是楚清雅学姐……我用手表和你换行不?”
……
“哈哈哈救命,那个男生当时真的有这么说过么?太夸张了吧?”
“是学姐你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影响力啦。”
“啊,不过说起来,那个在便利店呆头呆脑一脸被人欺负模样的男生,原来是学弟你啊。这么想的话,我们还蛮有缘的嘛~连大学都是同一所哦。”
看到这行字的金书恒无声笑了笑。
该说是缘分,还是自己的执念呢。之后的他从打听、关注到默默成为了学姐的粉丝之一,甚至和曾经嗤之以鼻的前排男生都因为学姐而成了朋友。
或许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发生了改变吧。
“对了,看来那场月考应该考的不错吧?非特长生能考到这所学校,学弟你很厉害哦。”
一次考试其实很难改变人的一生。但遇到的人却可以。
“是有在好好努力学习啦。不过学姐,我一直都有一个疑惑。那天你替我买完计时器,怎么直接就走了?真的是因为高冷嘛?”
即使到了大学,也会因为看到是同一所高中而特地联系自己,热心给自己介绍学校和选课情况的学姐,怎么想都不是那种人吧?
“诶?我当时给你们的印象是这样的吗?”
信息那头,金书恒仿佛都能看到楚清雅学姐的苦笑。
“伤脑筋呢,不要把古典乐和高冷划等号啦。我当时是因为只带了买早餐面包的钱,剩下的零钱反正也不够买东西了,就直接走咯。”
“……?”
“感觉有些幻灭。明明听别人说,学姐你是音乐世家出生,我还以为是大富大贵的富婆呢。”
“哈哈哈哈哈,抱歉让你失望了学弟。我自己很穷的哦,事实其实很简单吧?”
楚清雅似乎不太愿意聊这方面的事情,只是简简单单用调侃的方式带过。
金书恒也识趣的不再多问。
他只是一个暗自追随到大学的“学弟”,那些方面的问题,是没资格打探的。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学姐你其实是个老好人。”
“这句话感觉不像夸人啊学弟。”
……
“老板,我们真的需要去纽约么?”
旁边的秘书用有些迟疑的语气问道。
他掌管着金书恒各项商业事务,包括明面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他印象里,金书恒的“涉外”业务里,如果一定要去,也是某些东南亚地区——那里有他们搭建的平台服务器。
“纽约那边的事情很重要,开拓新的市场和赛道,还有那位客户,我也得亲自出面聊一聊。”
金书恒淡淡地说道。这些年他大学毕业后,在一穷二白毫无背景下摸爬滚打,终于靠着狠辣果断得到了那位秋姓老先生的赏识——也在那自己选择的灰色泥潭越陷越深。
表面上他是自主创业同时就读计算机行业研究生的学术型青年创业者,可背地里呢?他,金书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那位顾客看起来只是想要在我们网站上开一个新模块?”
“你要看到背后的意义。”
金书恒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秘书语塞,只能点了点头。
金书恒在行业内是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这也说明一旦涉及到利益方面的问题,他绝对如同一条贪婪的恶狼般死盯着肥肉不放。秘书虽然想破脑袋都不明白为什么在划分地盘这个关键节点非要去纽约一趟,但毕竟是金书恒的想法——想来应该是有他自己的原因。
金书恒确实有他自己的原因。
反正都已经出国了,顺路,如果是顺路的话,不如去看看学姐吧。
他这么想着。
据说学姐最近被家里的催婚逼到不行,自己在和她那些朋友的聊天中都听到了好几次关于这方面学姐的抵抗行为。
去看看她吧。金书恒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却在秘书面前,显得愈发严肃。
“……对了,把我那套新买的西装和领带带上。还有手表的话,用那块不常用的。”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秘书交代道。
……
“以前刚入大学有点土气的小学弟,现在成长的不错了嘛~”
林肯中心旁的一家普通咖啡馆,一袭波西米亚风格长裙的楚清雅笑着对面前的金书恒调侃道。
“如果知道学弟你那么正式,我就挑个更加严肃的场合了。”
“饶了我吧学姐,我只是刚好在旁边有些商业项目,才挑了这一身行头的。平时不是这么穿的。”
“哇偶,商业项目。学弟你现在感觉已经很厉害了哦~啊不过具体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以后再和你说吧。”金书恒没有正面回答。
“这么神秘啊。不过你要注意休息哦,感觉现在头发的发际线都往上移了不少。”
“!”
下意识往自己头上摸去,在看到学姐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后,金书恒顿时哭笑不得。
“学姐,你啊。”
“哎呀抱歉抱歉,嘿嘿。这段时间被家里逼着各种和男人相亲,说真的,能够好好这么悠闲和异性相处,感觉都很新奇了。”
学姐不好意思地道歉,“学弟你也到了在乎这种事情的年纪了吧,对不起。”
“我到了什么年龄啊我,我才22岁啊学姐。”金书恒叹了口气,“倒是学姐你,真的有必要这个岁数就开始相亲么?”
虽然说是学姐,但只是学籍上。实际上,楚清雅的真实年龄甚至比金书恒还小一些。
“我们家是那种很古板的音乐世家啦,爸妈都是在老一辈约定下,没见过面就早早结婚了的那种。”
楚清雅叹了口气。
“我反正是不要被那些家伙安排的。但现在看来也越来越难了——我当时就是受不了他们大三就让我回家里物色对象,才跑出来留学的。”
“经济方面需要我……”
“喂喂喂,提这种事是不是太瞧不起学姐我啦?”楚清雅打断了金书恒的发言,“如果这方面都需要依靠别人,我还不如早早认命像他们说的一样相夫教子算了。”
“也是呢。”金书恒苦笑着说道,“那看来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了吧?”
“怎么没有啊,学弟你能过来和我聊天,我就很感动哦。”楚清雅笑着说道,“啊虽然是顺路,但纽约也很远呢。”
“……学姐你,是不打算结婚,还是。”
大概是被眼前楚清雅的笑容感染,让金书恒不由自主问出了这个,连他自己问完都觉得有些后悔的问题。
然而,楚清雅却坐正了身子,用指关节轻轻抵在下巴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唔,要说对结婚什么没有幻想,也不可能啦。毕竟我也是女生嘛——啊,这里不许笑,例如明明已经这个岁数了还自认为是女生。否则我真的会生气哦。”
金书恒摇了摇头。在他心里,眼前的人一直都是那位,在他无地自容的时候如清风般出现的少女。岁月怎么变化,她的脸庞从未褪色。
“我也有想过,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楚清雅撑起脸颊,看起来有些害臊,“唔,大概是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又会默默关心身边的人。”
“然后呢,明明很厉害很优秀,任何事情他都能游刃有余解决,可偶尔看到他的几个瞬间,就会产生一种,‘不行呢,那个孩子得要有人挽住他才可以’。是那种关键时候能够无条件依靠,但越是这样反而就越想让他更多依赖自己的人。”
“诶,这么想的话莫非我其实有些自虐?是喜欢那种能够让我依靠,但我更想成为他的支柱的男生。”
“这也太具体了吧,不如说具体到让人害怕了!?”
“哈哈,也是呢。”
楚清雅轻轻地说道。
“说到底,这个世界大概是没有这样的人的吧。我嘛其实就是异想天开,反正也遇不到,还不能让我疯狂幻想一下嘛哈哈哈。”
金书恒沉默了。
“哎呀不说这个了,好好的氛围都变得奇怪了!反正与其让我将就和那些既没有共同话题,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的人相处一生,我宁可自己一个人。毕竟一辈子太长啦,长到将就会变得很可怕。”
楚清雅摆了摆手,一如当初在便利店那时候的洒脱和肆意。
“不说这些了,今天在这里会上映一场很特殊的……”
“学姐。”
金书恒突然出声问道。
“嗯?”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你生命里,你马上会和他在一起么?没有犹豫,也不藏在心里?”
“这是什么问题啊。当然会呀。”
楚清雅笑着说,“这可是我梦想的事情哦,别说在一起了,我大概会不顾一切去追求他吧~哎呀说来真让人害羞呢,为爱疯狂什么的。不过犹豫和藏在心里也太不符合你学姐我这酷酷的人设啦!”
“这样啊。”
金书恒同样笑着说道。
“真是太好了。学姐你要是遇到了,可千万要牢牢抓住啊。”
“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他其实一直知道的。
崇拜,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
……
“在想什么?”
花街咖啡馆,那个少年在喝完第二杯咖啡后,拿手在金书恒面前晃了晃。
“老金你已经聊完你过往发家、起色、落魄以及被人打掉牙的历史了。还有没有其他话题?”
少年看起来颇有些兴致勃勃。
“还真有一个。”
金书恒看着眼前少年,轻轻地说道。
“我想起来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她似乎会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家伙。”
“虽然我没兴趣,不过不得不说,她可真没眼光。”少年,宁若钰辛辣地点评道。
“确实。”
金书恒笑着附和道,将杯中残存的咖啡一饮而尽,感受着苦涩在口中静静晕开,蔓延到整个口腔。
“其实我从学生年代就一直觉得,咖啡是真他妈难喝。”
【下章预告:“宁若钰,你是不是在讽刺我啊?”
37度的体温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这我哪知道啊.jpg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安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