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赛娜带领着穿过那些破败的楼房废墟时,莫寒谣试着向对方询问:“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偶尔向着这些废墟中间望去,能够从脱落的砖瓦后看见少许蒙上了厚厚灰尘、断掉了腿的桌椅,或者是勉强挂在墙壁上摇摇欲坠的窗户耷拉了半截散落在地上,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留下的肮脏骨头。
感觉这里过去应该有人生活,是因为发生了地震或者别的什么吗?
“我来这里开店的时候就这样了,据说是高污染等级的能力者失控了,各种污染扩散了开来,导致存活下来的人不得不移居到如今的新区,也就是新迪斯凯城区。”赛娜微微侧身回头,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污染……莫寒谣在脑海里再次回味了一下这个词。
最近几天,她已经很多次听见这个词了,并且还有知识污染这样的衍生词。
这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某种比较常见的现象,与原本世界自己熟知的污染,差别在哪里呢?
她不敢问,因为从赛娜的口吻来判断,这恐怕是个常识性问题。
得找个合适的机会,了解一下相关的知识……
“既然这边如此危险,那么老板娘你,还有那些客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莫寒谣试着说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问,“去你们口中的新区那边不是更好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
“……可能是因为那边规矩太多了吧,规矩太多,很容易就会拒绝一些人。”赛娜淡淡地回应,冲着莫寒谣笑了笑,“当然像潼恩女士这样的魔女,那边应该不会拒绝。”
魔女……又是这个称呼。
这似乎代表着所谓的“能力者”,莫寒谣回忆了一下,目前,已知的能力者种类有“魔女”和“众生”。
关键是,莫寒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魔女,赛娜却能看出来。
这是那个“众生”的能力之一么?
并且,刚才还提到了“高污染等级的能力者”这样十分奇妙的词汇,也就是说,能力者会以污染等级来进行描述与划分?
自己是什么样的等级,赛娜又如何呢?
想着这些,莫寒谣与赛娜又在废墟之中穿行了一段距离。
到了这边之后,楼层比先前更高了些。
一路上,她们偶尔也会遇到一两个衣着肮脏破烂,拖着破麻袋的人,看动作像是在废墟之间寻找着什么。
互相之间对了对眼,但与下水道里不同,赛娜没有主动同他们打招呼,也不会在意对方要做什么。
尽管莫寒谣总觉得有人打量自己的目光更甚,但似乎因为忌惮赛娜,也很快就对这边失去了兴趣。
看起来自己之后得研究研究了……身为所谓的“魔女”,自己难道没有些能够自保的特殊能力么?
不过,到目前为止,身为“众生”的赛娜,也就只是在酒馆“往昔”里的时候,展现了一下隔空关门开门的能力,以及把火焰从烛台上用手抓下来的奇妙能力。
要了解的东西还很多啊……莫寒谣在内心感慨。
又走了一段时间,两人来到了一栋萧瑟破败的大楼前,到了这边,已经看不见他人的身影。
五层高的楼给莫寒谣的感觉,很像是她会和好朋友江铃墨一起去逛的那种商场,前提是没有这么萧瑟和破败的话。
窗户几乎掉完,墙壁上那些曾经涂抹的文字与图案像是被风化般褪去,隐隐有几株植物奋力从塌陷的砖洞里钻出。
“真亏他能找到这种地方。”赛娜说出这句话之后,便带头进入了这栋楼。
随后进入的莫寒谣,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尘埃气息,两人轻微的脚步回荡在寂静之中。
赛娜带着莫寒谣在走廊里前行,莫寒谣偶尔侧头看向走廊一侧的房间,乱糟糟的内里除了灰尘便是一些残破的垃圾,颇有一种被人掏空之后废弃的感觉。
头顶的天花板恰好塌陷了下来,形成了一道斜面卡在走廊中间,走在前方的赛娜用脚试了试之后,便直接顺着这道斜面走了上去。
莫寒谣也只能是小心翼翼地跟上,走慢了怕赛娜不等她,走快了又怕脚下的这道地板承受不住压力塌掉。
不过,二层似乎没有类似的塌陷了,她们继续往上走的话,便只能走楼梯了。
楼梯两侧的墙壁斑驳脱落到阶梯之上,扶手早已锈蚀,仅有少许光线穿过崩塌的窗户。
就这样沿着楼梯,她们爬上了第四层,穿过走廊来到尽头,那里有一扇宽大的门。
走在前方赛娜出乎莫寒谣的预料,是用手推开门的,她本以为赛娜挥挥手就能如在酒馆里一样把门打开。
是不想这么做么?还是不能这么做?
没有等莫寒谣思考,门后的景象豁然开朗。
后面是一片宽阔的空间,在这里,四层与五层不再有天花板做分割,而是融为一体,合而为一个空旷的大厅。
只不过这个大厅的一半,也就是莫寒谣右侧一大片的墙壁乃至地板和天花板,都像是炮弹砸过那般,已经完全塌陷。
因此带来的敞亮视野使得从这里可以看见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处的楼房废墟与下方的楼层。
而左侧可以抬头看见紧贴着墙面修筑的走道,看起来如果是爬到五层再开门,就会走到那边去。
但,最吸引了莫寒谣注意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那些从天花板上垂落的,像是某种植物的深棕色枝条。
枝条表面满是粗糙的龟裂,每一根比莫寒谣的手指还粗那么一些,像是巨人低下了头颅,密集的长发森森垂落,密密麻麻,令莫寒谣心里有些发毛。
“豁~”
而走在前方的赛娜显然没有类似的感觉,并且好像还有些满意,已经轻哼一声,向着这些倒垂的枝条走去。
莫寒谣也缓缓跟上,想要靠近看得更清楚一些。
结果,越是靠近,就越是感到一丝丝的不安。
她注意到了这些枝条是怎么形成的。
视线越过垂落的枝条缝隙望到最里侧,那里有一株生长在墙壁上,约莫六七米高的粗大树干。
它那无叶的枝条密集如血管般沿着墙面铺开,几乎占满了大厅里侧的整张墙壁。
多余的部分还在向着四面八方的塌陷扩张,爬到天花板上的那些长短不一的枝条又笔直地向下垂落,有的落到了地面,有的悬于半空,才形成了这大厅中在莫寒谣看来十分诡异的景象。
这些倒垂的枝条,全都是从那植物的主干延伸出来的。
莫寒谣很诧异是什么样的植物能长在这种看不见泥土与水源的地方,还能长成这般模样。
虽然靠近了一些之后,能够看见这株植物那埋进地板的根须应该是有向下层延伸,但这已经超出了莫寒谣的认知。
起码,她从未知道什么植物可以以如此姿态长在如此高的楼房里。
而她和赛娜的脚边,莫寒谣最开始瞥了一眼以为是碎石的东西,靠近了才勉强看出来,是一些不知道什么生物的……骨头。
莫寒谣吸了一口冷气,看了看前方的赛娜,对方的侧脸依旧神色淡定。
两人靠近这些倒垂的枝条边缘,赛娜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开始轻轻拨弄这些枝条,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而莫寒谣只是转头,看向了另一根枝条——
然后视线就对上了,枝条上,一个突然睁开的,密布血丝的眼球。
“啊!”
这一下吓得莫寒谣退了好几步,差点把挂在小臂上的提灯甩出去。
目光旋即变得警惕而恐惧,视线却又只敢在那个眼球附近游移。
而转过身来的赛娜在确认了情况之后,则是咧了咧嘴角,摆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潼恩女士已经找到一个了?我来处理。”
说完,赛娜来到莫寒谣身前,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了一个玻璃容器。
是个被塞子塞住的小玻璃瓶子,里面盛放有半透明的浅红色液体。
然后,赛娜利索地用匕首将枝条上的那个眼球剜了下来,扔进了打开的瓶子,用塞子塞住,最后装进了包里。
做完这些之后,莫寒谣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
“潼恩女士的反应,像是第一次见到瞳植。”赛娜的语气里多了一丝调侃,那双灰色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莫寒谣。
瞳植……虽然之前就大概猜到,这里应该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但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个植物真就如其名。
长着眼睛的植物么……
怪不得……材料里面的需求是“瞳植的肉眼”,原来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只是被吓到了,毕竟那眼睛是突然冒出来的。”心有余悸的莫寒谣下意识地抚胸回答,没有正面回应赛娜的话。
毕竟,这样可以理解为自己见过,只是一时大意。
虽然莫寒谣不喜欢撒谎,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不想把真实的自己轻易暴露出来。
只是不知道她的这些话术技巧有没有用……她的父母,以及好友江铃墨都说过她,太不擅长藏心思了,说假话一眼就能看穿。
估计在赛娜看来可能也差不多吧……莫寒谣又有点小纠结自己这番话是不是起反效果了。
“我以前也被吓到过,不过后来知道只要别一直盯着那些眼睛看就行。”赛娜也没有深究,甚至还笑着打了圆场。
随后抖了抖匕首,钻进了那些倒垂的枝条与枝条之间:“我再去多找点,潼恩女士就在这里等我吧。”
还多调侃了一句:“免得再被吓到了。”
“……”顿时有些气不过的莫寒谣鼓起勇气,走到了那被赛娜剜下了眼球的树枝旁,试着观察一下。
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面……树枝上好像就只是多了一个窟窿,不至于像是剜掉动物的眼球一样会流血什么的。
那个窟窿里只残留着被匕首划过残留的树皮碎屑,以及极少量的,明显不是血液的黑色水渍。
也是……毕竟是植物,哪怕长了眼睛,应该也不至于流血吧?
莫寒谣如此安慰自己。
只不过,就在这时,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十分的轻微,在这大厅中回荡,并且,越来越明显。
而声音的来源……她好像看见了前方的这些树枝在轻轻地摇摆,像是被微风拨动的柳枝。
但是没有这么粗的柳枝,她也没有感觉到风吹过来。
但,这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就是枝条摆动时发出的。
就在她寻找缘由时,突然感觉,天空好像变暗了。
像是突然飘来的乌云遮住了太阳的感觉。
但今天,从她爬出下水道的那一刻起便是乌云漫天,为何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她就像是被什么指引着,鬼使神差地缓缓侧头,视线看向右方,穿过大厅那坍塌的地板墙壁与天花板,望向天空——
她看见了太阳。
看见了黑色的太阳。
漆黑巨大的球体高悬于天际,豁开了灰色的乌云,像是为大地蒙尘的暗光所及之处,云层皆被洞开。
而在那被豁开的云层之后,在那黑色的太阳所占据的天空之上。
她看见了翻涌的天幕。
她看见了漆黑的大海。
她听见了拍打的海潮。
她听见了深邃的寂静。
她“听见了”漆黑的太阳自海面上升起。
她“看见了”脑海里的水声变得狂暴,剧痛像是要撕裂她的脑袋。
“啊啊啊啊!”
再也忍不住的莫寒谣抱着脑袋,猛地别开了望向天空的视线——
她看见了眼前那些倒垂的枝条无风自动,体表的树皮沿着龟裂张开。
枝条不再像植物那样僵硬,反而如章鱼的触手般灵活地蠕动起来。
她看见了一只只眼球在龟裂的树枝表面睁开,狰狞的树皮碎屑像是血管一般密布在苍白的眼睛之中。
它们齐刷刷地转动。
这是莫寒谣第一次,真切感觉到。
睁眼,也是会有声音的。
密密麻麻的眼球骨碌碌地转过来,凝视着莫寒谣。
这其中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下一刻,巨大的恐惧在莫寒谣的脑海里炸开,数不清的眼球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
但这些枝条却像是很兴奋那般不断抽动,甚至向着莫寒谣这边伸了过来——
“噫!”
差点腿软的莫寒谣拔腿就退,虽然避开了好几根看起来不算灵活的枝条,但却被另一根枝条缠住了左臂。
就在莫寒谣惊恐地想要扯开那手指头粗细的枝条时,目光却对上了枝条上睁开的那一个个眼珠子。
难以抑制的惊惧在莫寒谣脑袋里更进一步蔓延,她看见了自己被枝条缠绕的斗篷袖摆正变得枯萎,看见了枝条缠绕接触的肌肤正一点点变得如树皮般干瘪裂开。
还看见了自己裸露的胳膊上正渐渐长出一只只不断转动的眼珠,眼珠与肌肤的交融处,是瘆人的树皮。
而所有长出来的眼球,都在咕溜溜地转动后,直直地看向自己。
“啊啊啊——”
再次发出高亢尖叫的莫寒谣试图用右手扯掉缠在左臂上的树枝,然而每当与那些滑溜溜的眼睛对视,感觉脑袋都要爆炸的莫寒谣慌乱到根本不知道要从哪里扯起。
她甚至想要直接一刀把这些枝条给切掉,然而她没有刀。
她甚至没有做任何准备就出来了。
低估了这个世界的危险,或者说,相信有赛娜在,就可以解决问题。
然而现在赛娜为了取肉眼,被那一堆从天花板上倒垂下来的枝条包围了,不知道情况如何。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东西?
那么自己呢?自己能怎么办?
然而,就在巨大的恐惧将莫寒谣淹没之后,反而有了一瞬间的虚无感。
令她有些恍惚。
就好像,小时候有一次过马路,疾驰的汽车与她擦肩而过,她却没有特别恐惧。
死亡与她擦肩而过却不后怕,只是有些麻木,那种感觉。
恍惚之间,她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那是来自记忆深处,她的好友江铃墨说过的话。
——莫仔啊,你要记住。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她记得江铃墨喜欢玩的那些游戏里,总是拿着枪到处射射射的。
莫寒谣总觉得没什么意义,她们又接触不到枪,她对此兴趣也不是很大。
江铃墨反而特别喜欢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找不到倾述的人,就总是会拽着她的手说给她听。
这时候,她偶尔会一边看书一边“哦哦”地应付江铃墨,有时也会认真听一听。
只是兴趣依旧不是很大。
她不明白,为什么江铃墨总是喜欢这些现实中接触不到的东西,也不是很理解游戏里总是笑着用枪打爆别人的脑袋乐趣何在。
到现在也不能理解乐趣何在。
但,却稍微理解了。
为什么要用枪打爆别人的脑袋了。
她现在,就特别。
想要,打爆这些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