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谣推开之前休息的客房门,几步拐进了盥洗室。
借着提灯的光,望向了那面略有些污渍与裂痕,却足够让她看清自己样貌的镜子。
“……”
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加上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
这一次,莫寒谣忍住了没有叫出声,只是微微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唇。
她的右眼,一片漆黑。
与艾丽莎的眸子有所不同,她的右眼已经完全看不到眼白了。
整个右眼眼窝内是一片污秽的黑色,同之前在她手上流淌的那些不明液体,是一样的颜色。
甚至,莫寒谣鼓起勇气把脸凑得离镜子更近之后,甚至能够看清……应该就是那些液体,在她的眼窝里缓缓流淌,才把眼白给遮住了。
右眼的疼痛早已不复之前那般剧烈,但依旧有着明显的胀痛。
莫寒谣颤巍巍地抬起右手,指尖轻抚右眼,就像是在做下意识的确认。
她的视力没有因此受到太大影响,并且,这与赛娜脸上伤疤的诡异、艾丽莎变得空洞污黑的双眼不一样。
她们俩的异样只有自己能看见,但自己右眼的情况情况,艾丽莎能看见。
至于赛娜……从她的反应来看,她也能看见。
契机究竟是什么?昨天她俩不是那样……起码在自己眼里,她俩还不是那副模样。
和天空中的黑日有关系么?还是说因为自己右眼的异常?
冷静,冷静……思考整理一下现状……
原本低下头的莫寒谣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抿唇咬牙,强作坚毅。
她鼓起勇气,盯着那漆黑一片的右眼。
她和赛娜一起去找那名为瞳植的肉眼的材料。
也就是那栋废弃的建筑大厅里,植物枝条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珠。
想到这里,莫寒谣有些起鸡皮疙瘩,但还是继续整理现在的情况。
根据赛娜的说法,她已经收集到了,那么,目的算是达成。
“今天早上听那位大厨费马的说法,老板娘她应该很快就能找齐所有的材料……”莫寒谣对着镜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整理思绪。
“那么,我就得去消除那本书里的,那个什么知识污染了。”
想到这里,莫寒谣又稍微回忆了一下。
她很庆幸自己还记得怎么做,虽然“怎么消除知识污染”这件事,是突然从她的脑海里冒出来的。
就像之前的那把枪一样。
“对了……”
莫寒谣抬起右手,打量了一下。
那里自然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那漆黑诡异的不明液体了。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能力?属于魔女的某种能力?
应该是。
那么,自己能不能将其掌握?就像如何消除知识污染一样?
莫寒谣沉下心来,开始回忆。
每每发生一些超出她想象的事情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总是能听见一些水声。
这是否是某种预兆?或者与之相伴的某种现象?
莫寒谣开始用解题时的思路顺着往下思考。
“试试……但是要怎么试?”
她试着闭上眼,看看能不能回忆起那时发生的事情。
当时,情况危急,自己被那个瞳植的枝条缠住了手臂,对此感到恐惧与愤怒的自己,需要一把武器。
然后,回忆起了好友江铃墨曾经拉着自己絮絮叨叨说过的那些,与枪械有关的知识。
最后,那把枪就从手里冒出来了,由那些同样不知道哪里来的,诡异的液体构成。
想到这里,莫寒谣感觉闭眼后的黑暗之中,开始再次流淌着那奇妙的水声,仿若气泡升起又破裂。
黑暗中,她隐约窥见了……翻涌的水面。
辽阔,一望无际。
就像是……
大海。
“啊……成了……”
莫寒谣有些诧异地睁开眼。
就如同之前,突然就知道了怎么消除知识污染那样。
在脑海里翻涌的水声获得了某种虚幻的形体,化作文字浮现在脑海里。
“虚无……原生?”莫寒谣自言自语地解读着脑海里的那些文字。
那些文字不是中文也不属于英文,但她就是能看懂。
如此诡异。
“以承担知识污染为代价,可以将知识转化为实体……”
脑海里浮现出的文字就这么多,虽然十分简略,但结合自己曾经无意间做到的事情,莫寒谣大致理解了其作用。
这个名为“虚无原生”的能力,可以将自己拥有的知识,化作实体。
就如好比那时出现在手里的手枪,江铃墨曾经拉着自己闲扯过许多,比如各个结构的名称,比如手枪击发的原理等等……
但,莫寒谣知道,她的这位好友也不过就是在网络和各种游戏上对这些有所了解。
以及,自己因为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没有把所有的内容都听进去记下来。
因此,这些知识是有缺漏的,比如更细节的零件是什么模样,自己并不清楚。
而这些因为缺乏知识而不是很了解的部分……莫寒谣想起了当时的手枪上,流淌着的那些不明液体。
手枪上那些自己不了解的部分,被这些漆黑不明的液体强行填充弥补,让自己手里的那把手枪能够发挥最基础的性能。
而代价就是——
“知识污染……么?”
莫寒谣再次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抚自己的右眼。
到现在,右眼都还在隐隐胀痛,并且被那诡异的漆黑所占据。
她不知道知识污染代表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就看见了赛娜与艾丽莎外貌的异常,以及回来路上从废墟楼房里瞥见的异状,与知识污染是否有关。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有所联系。
而这,就是代价。
毕竟她自己也不相信,凭空变出一把手枪,是没有任何代价的。
所以,那把手枪,最后完全化为了那些黑色的不明液体,钻进了自己的右眼里。
这或许就是知识污染,是一定要承担的代价。
母亲也一直教育她,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
想到这里,莫寒谣揉了揉有些酸的鼻尖,忍住突然在眼眶里打转的温热,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
这时候,她略有些诧异地注意到,她右眼里,那原本盘踞着遮住了眼白的不明液体正在渐渐消退,仿佛化作了墨色的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同一时间,她的脑海里,再次翻涌起了水声。
不过这水声显得格外平静。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用手擦拭的莫寒谣只能继续盯着镜子,观察着这一现象。
右眼的肿痛好似随着那漆黑浑浊的液体化作眼泪滴落而一点点消退,莫寒谣也惊喜地发现自己眸子的眼白正一点点恢复正常。
又过了一会儿,右眼已不再“流泪”,似乎已恢复正常。
尽管右眸里残留的一缕黑色令莫寒谣稍有些不安,但反过来想,这或许恰好说明了,这是一种会恢复的异常,而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尤其是,右眼终于没有那种仿佛要涨破眼眶的肿痛了,只剩下相比先前,很轻微的刺痛。
“……先回大厅吧。”
平复了心情,莫寒谣决定之后找机会,看看自己……或者说看看魔女有没有别的能力。
目前已经了解了能够祛除知识污染的“知识净化”与姑且能够凭空造物的“虚无原生”。
虚无原生已经成功过一次了,虽然不清楚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等细节,同时考虑到每次使用都要承受那个什么知识污染,短时间内,她不敢也不想再次尝试。
毕竟刚才自己的右眼看起来真的瘆得慌,不比艾丽莎在自己眼里的样子好多少。
那么,得试试知识净化了。
没准,可以对着自己使用?
如果能像这样一直不断获得新的能力……
“也许,就能找到回去的方法……比如某种能力,能让自己回去。”
想到这里,莫寒谣苦涩的内心有了一丝慰藉,便用左手拎着提灯,返回往昔酒馆的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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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大厅的门刚开一条缝,莫寒谣就听见了来自赛娜与艾丽莎的拌嘴声。
“老板娘你衣服都破了,还说没有遇到危险——”
艾丽莎的语气多了些许怒意,声音比平时都大了不少。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在拌嘴了……
“都是些小伤。”
而赛娜的回应则非常平淡,却也少了几分平日的稳重与偶尔的那种戏谑。
“就不能选在白日的时候去么,或者等费马大哥一起,要是发生了什么事——”
“黑日下的瞳植不是什么大问题,并且瞳植在黑日下会苏醒,也能多拿几个肉眼。”
“就非得为了那几个肉眼冒险么?”艾丽莎的声音听起来更激动了,“老板娘你自己也说过,众生的能力仅限安全屋内,要是有什么——”
“不会有的。”赛娜以坚决的态度直接打断了艾丽莎。
因此,迟迟没有爆发下一句话。
直到少许的沉默后——
“有时候真不知道老板娘你在想些什么。”
艾丽莎突然抛下的这句话十分平静,尽管莫寒谣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但依旧能感觉到这话语之下的懊恼与不甘。
随后,抓起一座燃烧烛台的艾丽莎冲着莫寒谣这边走了过来,就在莫寒谣焦急地思考着是不是该做些什么的时候,艾丽莎已经兀自从莫寒谣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向着居住区上层,也就是莫寒谣刚下来的阶梯走去。
不过,虽然仅仅只是错身而过,但莫寒谣注意到了。
艾丽莎的双眸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浑浊的蓝色,不再是方才那种空洞的污黑。
仔细想想,是不是可以说,在自己的眼里,恢复了正常?
而大厅里的赛娜则是木着一张脸,就这样背靠着吧台杵着,双手环抱在胸前,视线低垂,一言不发。
她左脸上的疤痕也“恢复了正常”,在莫寒谣的眼里,也就是如最初见那样,一道普通的疤痕而已。
就目前的这些线索来判断,应该与自己的右眼基本恢复了正常有关。
毕竟所有的表现,这一切变化的契机,都是自己右眼的变化。
“……”
不过现在,面对这样尴尬的氛围,杵在大厅与居住区阶梯交接处的莫寒谣一时很犹豫是不是该就这样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去目前没有开放营业的大厅里坐着。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想到这里,莫寒谣一时有些好奇,赛娜与艾丽莎的关系。
艾丽莎以“副厨”的身份自居,昨天也在客人间来回跑动端酒送饭,所以是老板娘与店员的关系么?
但方才吵架时的口吻,似乎又不止是这层关系。
回想起艾丽莎私下会管赛娜叫赛娜姐,但又叮嘱了自己,赛娜不喜欢任何人管她叫姐。
哪怕是艾丽莎本人,刚才也只是管赛娜叫老板娘。
看来其中有不少理由……
就在莫寒谣思考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与艾丽莎不同,略显沉重的脚步。
“我刚才看见我们的副厨气鼓鼓地上楼了。”费马那被面具遮掩了少许的声音从莫寒谣背后传来。
依旧戴着那黑色乌鸦嘴面具的费马路过莫寒谣,冲着她微微躬了躬身,然后进入大厅走向了赛娜,语气有些轻快:“一看就是老板娘你又惹她不开心了。”
“哼。”赛娜只是冷哼了一声,“你不多躺一会儿?”
见赛娜与费马的聊天打破了方才尴尬的氛围,莫寒谣也趁着这个时机向着吧台靠了过去。
“你这边的床我一直都睡不习惯。”费马的语气全然没有之前的疲惫,甚至多了几分从容,“躺这么些时候也够了,既然这里的植物无恙,我就得回那边去看看其他的植物,这边下午开门营业前,我会带着老板娘你要的材料回来。”
“小心你的植物冲你发脾气。”而赛娜似乎是受到了方才与艾丽莎吵架的影响,没好气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植物不比人,但我呵护植物,就像你呵护她一样。”而费马似乎并不介意,只是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之后,走向大厅正门。
“……”
令莫寒谣有些惊讶的是,费马居然学着赛娜的模样挥挥手之后,那看起来很沉重的金属门却也缓缓打开了。
费马离开前摁住皱巴巴的深棕色圆礼帽,回身冲着赛娜与莫寒谣分别微微躬身道别。
随后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根灰色蜡烛,在手上抖了一下之后,蜡烛就这么点燃了。
最后,带着烛光的身影消失在了缓缓关闭的金属大门之外。
“潼恩女士要喝点什么?”反而是表情漠然的赛娜在大门关闭后,主动询问了莫寒谣。
“……水就可以了。”她是真的有点渴了,便选了一个离吧台最近的位置坐下。
虽然这里的水质有问题,但她没得选。
“你是第一个来这里只会点水的客人。”赛娜有气无力地调侃了一下莫寒谣,但还是起身来到了吧台后方,“想来也是,旧迪斯凯确实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酒,‘暴雨’都看不上的话……恐怕这里的水,潼恩女士也喝不惯吧?”
“……我只是没有喝酒的习惯而已。”出于“自己没有瞧不起这里”的意思,莫寒谣急忙解释。
赛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将装了水的木杯放到了莫寒谣面前,自己则是回到了吧台后。
没有坐下,只是摸出了一根用带点红的棕色烟叶卷的烟,伸到墙壁上的烛台里点绕之后,用力吸了一口。
紧接着便是不住地咳嗽。
莫寒谣也喝了一口水,与昨日无异的冰冷苦涩滑入舌头,令莫寒谣完全没有一口气喝完的想法。
但,比昨天第一次喝的时候好受一些了。
然后,莫寒谣试着开口搭话:“老板娘,抽烟的话,会令污染加重吧?为什么还要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