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没有进门,只是稍微往里面瞟了一眼之后,将一个托盘递给了莫寒谣。
托盘上放着燃烧的烛台,一个深棕色的半透明玻璃瓶子,以及一些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灰色绷带,还有小刀和钳子。
“里面装的是膏药,涂抹在受伤的位置就可以了。”艾丽莎晃了晃那个深棕色瓶子,冲着莫寒谣挤出了无奈的笑,“赛娜姐说这些绷带和工具是附送的。”
“谢谢。”莫寒谣接过托盘,然后拿起那个瓶子确认了一下,试着冲艾丽莎笑了笑,“这个药真的有用么?”
毕竟,她对赛娜提供的药一无所知。
虽然她不觉得赛娜会拿假药骗她,但,这瓶子上没有任何标签之类的东西,看上去完全就像是那种自制的偏方。
“这个嘛,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而艾丽莎那浑浊的蓝眸也是微微上抬,一副短暂思索了什么的表情,“费马大哥做的药,一直都挺有效的。”
费马……不就是往昔酒馆的大厨么,非常有礼貌的那位,这几天都见过好几次面了。
结合赛娜之前说的,这药是由一位造匠调制的,也就是说,费马就是那个什么“造匠”?
虽然调制药品与“造匠”这个称呼似乎有点不太搭,但是回想起费马那总是戴着乌鸦嘴面具的模样,莫寒谣也释然了。
这打扮反而符合她对于医生在中世纪西方的认知,就是古老了一点点。
“当然,如果没有效果……那就去怪费马大哥,这可不是赛娜姐的错哦。”而将托盘交给莫寒谣的艾丽莎则是背着手,开了个玩笑,“需要我帮忙么?”
莫寒谣想起来刚才那位扑到自己身上的少女那像是应激般的反应,便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必担心,我能处理。”
“那我就先走啦。”随后,艾丽莎从莫寒谣手里的托盘上取走了燃烧的烛台,沿着阶梯离开了。
莫寒谣用肩膀关上门,然后将托盘放到了盥洗室的一角。
发现两位少女依旧缩在盥洗室里,而其中勉强打起精神,还能算得上清醒的那一位,视线则是一直跟着莫寒谣。
不过,稍微有些出乎莫寒谣预料的是,她本以为自己会从这位盯着她看的少女脸上看到警惕、担忧或者别的之类,那种明显的情绪。
但,什么都没有,金色的眸子里只有一种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淡然。
说实话,莫寒谣没有太多照顾伤病人的经历,如果眼前的少女表现出拒不配合的姿态,或者说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感激不尽……无论是哪种,好像都会有点麻烦。
所以,少女目前的反应,在莫寒谣看来虽然有些奇妙,但终归不是坏事。
“这个药能治烧伤……应该能。”莫寒谣从托盘上拿起了那深棕色的玻璃瓶子,冲着还保留着一丝清醒的少女晃了晃,“要我帮你擦么?还是你们自己来?”
“……我自己来吧。”
这是莫寒谣第一次听见少女的声音,比起她的脸貌,声音要更沉稳一些,就如同她的表情一样漠然,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好。”莫寒谣将那瓶价值4雅奈,也就是300迪斯凯的膏药递给了盥洗室里的少女。
对方伸出纤细的手,将膏药接了过去。
拔出塞住瓶子的塞子,嗅了嗅之后,先在自己的身上试了试。
莫寒谣没有继续盯着看,虽然同为女性,不过对于陌生人来说,还是为对方保留一些隐私比较好。
毕竟,说不准对方伤了哪些位置呢。
以及,同一时间,房间内还有个别处吸引她的地方。
她走的时候,并没有将窗帘拉开多少。
虽然白天的到来足以让这个房间显得不那么暗,不过此刻的莫寒谣注意到了。
这时,从窗帘的一侧漏进来的阳光,比起前两天都更加明亮,到了足以引起她注意的地步。
是太阳出来了么?
有些好奇的莫寒谣走到了窗边,毕竟,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见过的太阳,只有那反常的黑日。
这让她在内心不由得产生了“这个世界还有正常的太阳么”的感慨。
莫寒谣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以免窗外又是什么超出了她常识的天候。
但结果出乎她的预料。
从窗外洒落到客房内的,是和煦的阳光。
柔和的温度轻抚着莫寒谣的脸庞,令她忍不住抬起头,恰好看见带着一抹暖色的云隙光从乌云之间洒落。
这光就如同原本世界里的阳光那般,有些微微的刺眼,但却让她感到无比舒适。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都险些忘了自己并不是在原来的世界。
但,即便如此,面对如此温柔的光芒,她还是忍不住轻笑了出来。
终于还算有些好事了。
莫寒谣将窗帘拉到最大,任由光芒穿透窗户,为房间内镀上柔柔的一层白光。
虽然乌云没有完全散去,但莫寒谣感觉自己好似已经能看见云层之上的太阳。
那天看见的黑色太阳叫黑日,这个太阳不会叫白日吧?
而就仿佛是要肯定莫寒谣的猜测那样,她的脑海里有平静的水声涌动,有那么一瞬间,莫寒谣感觉自己就像是看见了波光粼粼的蔚蓝色大海。
脑袋顿时有种清晰了不少的感觉,让她心情都好了不少。
之前的困惑都有些云散烟消了。
听见盥洗室里时不时传来的呻吟声,莫寒谣猜测涂药应该是蛮疼的……
她本来对于自己救下这对双胞胎姐妹的事情还有些许纠结,毕竟就如之前思考的那样,她当时之所以选择救人,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不愿意看见身受重伤的人倒在自己面前。
对于救人之后可能的后果,会不会引起什么别的变故,她当时并未想太多。
事后,也有些迟疑于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在这个世界里,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
毕竟她甚至为此付掉了自己身上将近四分之三的钱。
这下只剩103迪斯凯了。
但,在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太阳也存在同样的温度之后,莫寒谣有些释然。
这并不一定就是坏事。
也许以后自己会发现,自己并没有余力救所有人。
也许会有无法对别人施以援手的那一天。
但,有一句话她记得。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力所能及即可。
“能……麻烦你帮我擦一下药么?”
身后,少女那像是在斟酌用词一般的淡漠嗓音将莫寒谣从发散的思维中猛地拉了回来,吓了莫寒谣一小跳。
毕竟,她好像没有听见对方的脚步声。
不仅如此,莫寒谣轻抚胸口转过身的时候,发现那位更加清醒一些的少女似乎状态好转了一些,把另一位还处于半昏迷之中的少女也搀扶出来了。
她们身上那被烧过的衣服上的血迹已经不会令莫寒谣意外了,真要感慨的话,只是觉得她们有些形影不离,互相依靠的感觉。
“呃……需要我怎么做?”有些感慨的莫寒谣试着问道。
“妹妹她没醒,后背上的伤口……我自己够不着。”
原来你是姐姐啊,莫寒谣内心暗暗确认之后,同意了对方的请求:“好。”
从对方手里接过了已经用了不少的药膏,清醒一些的少女试着询问:“床,可以用么?”
“嗯?可以。”不断点头表示肯定的莫寒谣,看着对方在征得同意后,将自己的妹妹扶到床上。
不过,并没有让她躺下或者靠在墙壁上,只是坐在床沿,轻轻扶着对方,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侧。
然后,少女侧过身躯背对着莫寒谣,用有些变扭的姿势,将身上那件已经被烧得破破烂烂的衣服一点点脱了下来。
“……”甚至在脱的过程中,将一些在血液凝固后与伤口结痂的位置都连带着一起扯了下来。
从兜帽里解放的灰色长发沿着她的肩滑落,发梢带着被火撩过的焦黑,就像是她后背上那些创口一样。
在白日温和的阳光下,莫寒谣能看到她甚至没有穿一件正经的胸衣,只是用还沾着血污与灰尘的绷带围着胸部胡乱地环绕了好几圈。
好几道狰狞的伤口落在她看起来纤瘦的后背上,甚至还在隐隐地渗血,看得莫寒谣心里打颤。
“真的不需要先清理一下么?”说实话莫寒谣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少女非要带着妹妹从盥洗室里出来,也只能是担忧地多问一句。
“不用。”背对着莫寒谣的少女摇了摇头之后,又补了一句,“只要被白日照到,就行。”
嗯?
果然这个世界的太阳,呃,白日,也有什么与原来世界的太阳不一样的地方么?
既然少女这么说了,莫寒谣也只能照做。
毕竟,目前的她,对于这些伤口没有别的思路,只能寄希望于这由费马调配的药物,能拥有除了应对烧伤之外的作用。
莫寒谣将手指伸进已经用过的药瓶里,沾上了那烟粉色的药膏。
“我要涂了。”
莫寒谣出声提醒之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药膏抹在少女后背的伤口上。
“……”
在这个过程中,少女只是扶着自己身侧的妹妹,一言不发。
但,莫寒谣的手指能感受到对方身子的体温,感受到在涂抹药膏时的轻颤与微微的绷紧。
烟粉色与少量的血液混在一起,像是在阳光的沐浴下,在少女背后抹上了一层混沌的画。
直到莫寒谣的手指将少女后背所能看见的伤口勾勒完毕。
“好了。”
虽然看不见此刻少女的表情,但能稍微听见对方松了一口气的喘息,指尖的余温也好似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的弦慢慢放松。
“……谢谢。”
少女一边坐正,一边将那件已经烂得像是简陋破布的一样的衣服披在了身上。
不过这次没有将兜帽再拉上,让莫寒谣能够好好看清她的脸。
少女有着莫寒谣来从未见过的金色眸子,眉宇之上纤长的睫毛镀着淡淡的阳光,精致的鼻翼与小巧的唇瓣带着可爱与美的气质。
尤其是安静地坐在床边,任由妹妹靠在肩头,给莫寒谣的感觉,很像是小时候父母买给自己的玩偶。
“……我去洗一下手。”
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无意识地看呆了,顿觉有些不太礼貌的莫寒谣尴尬地将这句话与药瓶一起留在桌上,走进了盥洗室。
不过她的手指上确实残留着药膏与血,正好洗一洗。
只不过,当她走进盥洗室的时候,注意到了托盘里的小刀、钳子以及绷带都被用过了,上面沾的血也洒落在了满是水渍的地板上。
桶里的水自然被用过,而莫寒谣注意到了地板中央,血与水的混合之间,脏污的绷带旁有一枚金属的弹头。
回想起刚才她在晒太阳时听见的盥洗室内的呻吟,联系起这满地的狼藉——
她们中了枪,并且就在这简陋的环境之中,靠着简单的工具,将子弹弹头取出来了。
这样的画面,她只在电影里见过,并且完全不是她们外表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
这也太厉害了……
在内心暗暗表示佩服的莫寒谣简单清理了一下手指之后,走出了房间。
与静静地坐在床上,成为那尚未苏醒的妹妹的依靠的少女对上了视线。
依旧是那淡漠的神情。
想了想之后,莫寒谣试着问道:
“能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