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莫寒谣心里一颤,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体有没有跟着被吓出反应。
“……老板娘这是什么意思?”莫寒谣试着用因为惊吓而略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挤出一丝苦笑。
“就是字面意思。”赛娜不知为何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摸出了一根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灰色的眸子低垂,看向了莫寒谣手里的提灯,“潼恩女士要不试试把提灯熄灭?”
“提灯熄灭的话……”莫寒谣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四下不被月光笼罩的黑暗,确认了周围没有别的光源了,“我们不是会受到视讯污染么?”
“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再说了——”赛娜并没有急于点燃手里的烟,只是稍微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潼恩女士要是害怕的话,闭上眼睛就可以了。”
“……老板娘这样做,是为了引出位于黑暗中的污染造物么?”莫寒谣想了想此行的目的,在一时的紧张与不安中反而意识到了赛娜抛出这个话题的缘由,想起了刚才聊过的话题,做出猜测,“把灯光熄灭,它们就会靠过来么?”
“不一定,不过这确实是我们目前唯一能用的方法。”赛娜的姿态就仿佛坐靠着的墙壁残垣是往昔的吧台那般自然,“虽然听说被因黑暗而受到高等级视讯污染的污染造物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抵抗光的桎梏,不过,迪斯凯这些地方是没有这种东西的,不然我们早就没了。”
“所以才没有让佐娜和莱莎跟着过来,是么?”目前,提灯依旧在自己的手里散发着光芒,莫寒谣还能保持冷静地反问。
“那个啊……”听到这里,反而是赛娜犹豫了一下,才幽幽地笑着回答,“虽然她们在这里的话,确实不可能允许我拿她们的‘潼恩姐姐’去冒险。”
不过,接下来,赛娜往后仰了仰,提灯的光稍微从她的脸上淡去,取而代之的阴影之下,赛娜语气里的笑意消失了:“不过我也只是想让她们待在店里帮艾丽莎那孩子的忙。”
然后便是短暂的的沉默。
“……我明白了。”莫寒谣说着,点了点头。
说实话,她现在内心满是不安。
因为,虽然她对视讯污染的了解目前仅仅只有艾丽莎的眼睛这一点。
但,在佐娜与莱莎告诉了她,在黑暗中凝视黑暗会受到视讯污染这一点之后,她对这个世界的黑暗就已经有了一种别的看法。
过去她从未想过,没有光不光是不方便,甚至还有如此之多的危险。
现在让她主动放弃光亮面对那些危险,要说内心没有不安那肯定是假话。
更何况,她对受到视讯污染的过程没有一点概念,眼睛会坏掉么?会痛吗?会有什么表现?
这些疑问足以让她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感到恐惧。
但,她之前也在内心做了心理准备的。
在这个世界,怕是只能选择与污染打交道。
她自己就是魔女,肯定已经受到了知识污染,不也一样还活着。
都走到这一步了,可不能让之前自己在内心说的“要锻炼自己”成为笑话啊。
反正只要握住握把,提灯就会再亮起来……没什么好怕的。
就在内心做好了建设的莫寒谣正准备松开提灯握把,只是将提灯抱在怀里的时候——
“啊,稍微等一等。”
赛娜突然的打岔让莫寒谣鼓起的勇气都泄了一半。
“怎么了?”莫寒谣让自己保持着平和的表情询问。
赛娜只是冲着莫寒谣的提灯抖了抖指尖之中那根纤细的卷烟:“熄灭之前借我点个火。”
“……”莫寒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苦笑着松了一口气,“我的提灯里并不是火哦?”
“不是么?”赛娜也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短暂迟疑之后,就像是不信邪那样将卷烟对着莫寒谣的提灯伸了过来。
莫寒谣也没有去管,只是把提灯向着赛娜那边递了递。
结果,卷烟伸进了没有灯罩的提灯中央那似火非火的光芒之中。
卷烟没有被点燃,就像是穿过了不存在的虚影,唯一的真实是将散发的光芒遮挡了一些。
实际上,莫寒谣之前也偷偷鼓起勇气伸手试过。
提灯内那看起来有着如火焰一般摇曳外形的光芒没有温度,手也触碰不到,但散发的光芒又毫无疑地可以被手和各种东西遮挡。
这让莫寒谣第一时间想到了老师讲课时用的投影仪,差不多就是类似的感觉。
但提灯内的火就仿佛它本身就是源头一般。
如果参考投影仪……光总是来源于某处。
那这提灯内的光。
来源于何处?
“潼恩女士的提灯确实是个奇妙的污染道具。”赛娜收回了卷烟,不由得再次感慨。
污染道具么……
目前应该也只能往这个方向思考,虽说使用污染道具会受到污染,但莫寒谣目前还没有这种感觉。
“那,可以把灯熄灭了。”赛娜从兜里摸出了形似火柴的东西,等着冰冷的风卷过之后,在脸前敲出清脆的响动。
那在黑暗中亮起的微弱的火光很快就熄灭了,不过还是在这之前,将赛娜叼在嘴上的烟点燃了。
看着烟头的那一抹微光,莫寒谣狠下了心来,将提灯挂在了左手胳膊上,令其不再发光。
同时,右手探到斗篷下,慌忙把手枪取了出来。
再次感慨如今的她在面对黑暗时第一反应不是找手机电筒,而是找枪。
伴随着提灯的熄灭,四周的阴影就像拉拢的幕布一般瞬间将两人笼罩。
莫寒谣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开始比平时更剧烈地在胸口“砰砰”直跳,整个视野一片漆黑,唯剩一抹火光星点在赛娜的嘴边,青灰色的烟雾随着冰冷的风缭绕,在萧瑟之中被黑暗抹掉。
恐惧随着刮过脸颊的风一起,将寒冷渗入肌肤。
赛娜没有动静,莫寒谣甚至在犹豫到底该睁眼还是闭眼。
自己现在是在受到视讯污染么?自己的眼睛会有何种变化?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闪过,无声的恐惧并未作答。
只有黑暗,风过无形,却不寂静。
“呼……”赛娜用力吐出一口烟,语气里带着调笑,“潼恩女士现在有什么感觉?”
“我只感觉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但反正又不知道哪里不舒服。”
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有一个人说话总是好的。
但对于未知的恐惧令莫寒谣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开始说些不搭边的胡话了。
她感觉眼睛有点疼,但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疼。
她感觉眼睛有点花,但又不知道是不是黑暗让她看不清东西。
她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但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吓自己。
她想起了小时候有类似的感觉。
打针之前,在弥漫着苦涩药味与消毒水的房间内,看着医生不断地捣鼓药瓶,将液体吸入注射器中,直到针扎到自己身上之前的那段时间里。
就是这种感觉。
反而是针扎下来,感到疼痛之后。
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反而是赛娜那呛人的烟味在黑暗中缭绕,逼得两人都开始咳嗽起来,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完全没有之前从容的感觉。
“老板娘是在抽烟壮胆么?”为了驱散对于未知的恐惧,莫寒谣索性放开了出声调侃。
她甚至觉得赛娜要是怼她几句或者骂她两句都比一句话不说的好。
也开始怀念需要说话时总是有话可说的佐娜了,虽然也不是说莱莎不好,但是莱莎的话太少了。
“咳——抽烟壮胆是什么说法?”赛娜一边咳嗽一边回应,“我只是在酝酿,酝酿而已。”
莫寒谣克制住自己别去碰提灯的握把,免得把提灯点亮了。
但要是那个什么污染造物不来呢?她们就这样白白遭受视讯污染么?
“今晚回去,我一定要向艾丽莎告状。”莫寒谣死命捏住右手的枪,好像那冰冷的金属能壮胆一样。
莫寒谣想要闭眼,却十分犹豫。
闭眼的黑暗,与夜晚的黑暗终究不是一个概念。
“还请潼恩女士嘴下留情。”虽然看不清赛娜的表情,但莫寒谣能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无奈,“我已经有努力在克制了。”
“努力克制的结果就是——咳咳——又吸一口么?”莫寒谣试着用揶揄的口吻来掩饰心中对于黑暗的不安,“我父亲也常说要戒烟,结果从来都没成功过,我甚至怀疑他有没有真的去在这件事情上努力过。”
“……有没有人向潼恩女士你说过,太认真了会很累?”赛娜回应之前明显有短暂的停顿,语气里的无奈之意更加明显了。
“有啊。”
父亲不善言辞,不过类似的话。
“一直都有。”
母亲和江铃墨说过太多。
“但我觉得有的事情就是该认真不可——呃咳咳咳!”
“呼——”
结果赛娜就像是故意那样,把烟冲着莫寒谣这么吐了过来,带着浓重热烟的尘气呛得莫寒谣眼泪直流。
“那看起来潼恩女士也一样没有听劝。”
赛娜逮住机会揶揄了莫寒谣一句。
等莫寒谣摆着手尽可能把烟雾都从眼前挥开的时候,她感觉到眼前的黑暗仿佛结了一层被眼泪蒙上的湿润的雾气,变得朦胧而模糊。
然后,就听见了黑暗中传来了窸窣的摩擦声,那不同于虫豸爬行时的响动。
就在莫寒谣整个人一激灵的时候,她感觉到了。
她本就因为阴暗而不清晰的视野里,却清晰地多了四道痕迹。
那是四根手指,仿佛摁在了她的眼前。
却没有任何触觉。
“噫!”
莫寒谣顿时被吓得整个人都从倒塌墙壁的断面处站了起来,同时用左手去扒拉自己的脸,想要把遮住自己视野那无形的手指给扒下去。
自然,左手是除了自己的脸以外什么都没有摸到。
但那四根手指就像是要把她的眼珠子扣下来一样,在她的视野里扭曲着要遮住一切。
最要命的是……她现在是真的感觉到眼珠子有点疼。
“如果潼恩女士担心受到视讯污染的话,不妨闭上眼。”
赛娜幽幽的提醒从一旁传来,莫寒谣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之前提到过的,避免由黑暗带来的视讯污染的方法。
要么不要待在黑暗中,要么不要凝视黑暗,二者选其一即可。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掩耳盗铃……但莫寒谣还是很快闭上了眼。
尽管在这种荒郊野岭主动闭上眼依旧令莫寒谣依旧不安,但随着视野因为闭眼而主动变暗,不再看见那扭曲的四根手指之后,眼睛的疼痛也缓解了一些。
只不过,很快。
她就感觉左手腕被什么人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