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短发发梢开始干枯，脸颊两侧鬓发断裂脱落。
朴素的灰色衣裙上开始密布一块又一块深色的斑点，并且在不断扩大。
而那张原本熟悉的脸上，雀斑被自眼球融化的得眼窝中流出的蓝色浑浊液体遮掩，她的嘴唇干枯，喉咙里发出像是风箱鼓风一般的呼声。
而她的身后，站着另一个身影，那个仅仅只是维持着人形的身影。
对方披着灰黑色大衣，全身上下都以血肉链接着碎木屑与石块。
长发已经干枯，反映不出原本的颜色，那缕缕发丝下的脸，已经失去了五官，仅有一道横贯整个脸颊的巨大疤痕，如撕裂的嘴一般开合。
“艾丽莎……老板娘？”
莫寒谣怔怔地望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悬着的心跌落到谷底。
而佐娜与莱莎已经挡在了莫寒谣的面前。
左手举盾，右手举枪的佐娜面色凝重，但语气依旧有些犹豫：“潼恩姐姐……”
而在她身边，莱莎早已将赛娜之前放下的那把锯短三管猎枪握在了左手，右手则是攥紧了那把短柄战斧，冷静地开口：
“她们已经不是你认识的人了。”
两句柔和的话语，却组成了最冰冷的话。
是啊。
自己早该想到。
会有这么一刻的。
老板娘也想到了吧？
所以她把武器留给了我们，让我们把她的东西带走。
在莫寒谣恍惚的下一刻，那有着赛娜模样的污染造物冲着厨房的方向挥了挥手。
厨房大门在一阵颤动，就像是被一股大力掀开了一样。
随后，厨房里的厨具在一阵喧哗中全部飞了出来，落到了她们身边。
火焰自厨房中蔓延而出，墙壁上的烛台垮塌，落到地面之后依旧被火焰点燃。
这些火焰就算没有助燃物，也在沿着天花板、墙壁和地面蔓延。
被切断的克拉肯触手污黑种带着血红的肉块与眼球，还有那些被砸碎的桌椅碎屑也在地面蠕动起来，就像是被地板吸收同化了一般，彻底黏在了地板上，成为了地板诡异装饰的一部分。
整个大厅开始升温，在一片血肉之中燃烧。
残留着赛娜与艾丽莎外形的污染造物，手上各自多了一把尖头菜刀。
“如果潼恩姐姐下不了手……”
“……就由我们来。”
话音落下，残留着赛娜外形的污染造物脸上的伤口裂开，像是在仰头发出无声的咆哮。
整个往昔开始震颤，就像是某种信号。
双方同时向着对方冲了出去！
佐娜与莱莎同时抬枪，然而枪身上浮现出了暗红色的虚影。
虚影构成了一把锁的形状，但却并不稳定，甚至如同蠕动的血肉一般在上流淌。
但即便如此，佐娜与莱莎都感觉到手里枪械的扳机像是被卡死了一般，用力也难以扣下。
不再执着于射击的佐娜直接举着盾冲了过去。
虽然，她的盾牌表面一样出现了锁的虚影，哪怕双子体系给予了她身体能力的提升，她也感觉这盾牌难以举起来。
下一刻，残留着赛娜外形的污染造物手里的尖头菜刀砍在了佐娜的盾牌表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从侧面冲过来的莱莎已经奋力挥动着手里同样因为那锁的虚影而变得沉重的短柄战斧砍了过去。
对方则是立即改变攻势，挥刀横斩，一柄尖头菜刀拉开的弧度居然硬生生挡住了战斧的攻击。
但莱莎并没有停顿，立即调转身体，对着从一旁毫无章法地挥刀扑过来的，那个残留着艾丽莎外形的污染造物踢了过去。
不过，她刚出脚，就被残留着赛娜外形的污染造物拽住了，准备直接用力把她扔出去。
而佐娜也抓住这个机会，用全身的力气推盾，砸在了那残留着赛娜外形的污染造物身上，将她整个往后推去，也令她松开了莱莎。
变成污染造物的赛娜还残留着一些“众生”所拥有的能力，并且还残留着相当多的战斗技巧。
加上“武装封锁”这个能力带给了佐娜与莱莎很大的麻烦，她们的攻势会被限制，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而变成污染造物的艾丽莎，虽然好像只能通过声音判断方位，没有任何技巧只会乱挥刀乱抓甚至乱咬，但身体能力获得了提升，在一旁骚扰也很麻烦。
并且，佐娜与莱莎也不是没有发现。
她们在脑海里交换了想法，两人瞬间同时调转攻势，冲着残留着艾丽莎外形的污染造物冲了过去。
但那残留着赛娜外形的污染造物总是会第一时间扑过来，无论是用手里的尖头菜刀，甚至是自己的身体，帮那残留着艾丽莎外形的污染造物挡下攻击。
这样的战术或许奏效，但因为“武装封锁”的效果，以及对方变成了污染造物，攻击的成效并不是很明显。
被战斧砍开的血肉，会被地面上的碎屑与克拉肯触手的血肉填补。
看着四个人在燃烧的大厅里打成一团，莫寒谣内心痛苦不已。
自己当时要是拉住赛娜或者艾丽莎，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但她也清楚，自己懊恼已经没有意义。
佐娜和莱莎还在为了她而战斗。
可以的话，莫寒谣更想带着佐娜与莱莎直接逃跑。
但眼下，不知道是因为外面那个人，还是因为如今已经变成污染造物的赛娜，往昔的大门已经封死，无法打开。
变成污染造物……已经和死了没区别了，赛娜也是这么说过的。
重要的是活着的人……
想到这里，莫寒谣的心有些刺痛。
这样的想法算是冷漠吗？
自己能做什么？
一时间，莫寒谣并未被选为攻击目标。
她想要帮忙，然而她的手枪枪身上，同样有着一道暗红色的锁形状虚影。
更何况，佐娜、莱莎和那残留着赛娜外形的污染造物的速度都太快了，她们的攻势基本就伴随着位置的转换，就算能开枪，莫寒谣也完全保证不了自己能打中自己想要打中的目标。
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呢？
火焰已经蔓延到她的脚边，昔日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那个干净喧哗的大厅里，人声鼎沸。
他们六人举杯，为了走在一起，为了合作而举杯。
而现在，那些身影被火焰吞噬，却是在往昔破败燃烧的大厅中刀剑相向。
那真的是污染造物吗，究竟算什么？
莫寒谣看见，那残留着赛娜外形的污染造物，依旧在保护那残留着艾丽莎外形的污染造物。
但之前，她们就已经拿着刀对准了这边，并发动攻势，照顾着这边心情的佐娜和莱莎才向着对方冲过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莫寒谣的心乱如麻。
但她还是看向了手里的提灯，打开了提灯的底座。
“知识显现”。
这是她升级为魔女正位污染等级2的“求知者”之后，获得的能力。
脑海里，水面被拍打，掀起水花的声音响起。
提灯底座，之前从老杰克变成的污染造物那里获得的，一直存留至今的那些被污染的知识，就好似受到牵引那般，从提灯底座涌出。
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燃烧，魔力从她的指尖溢出，这些呈现漆黑污浊液体状的知识，离开提灯之后，化作了一张又一张黑色的纸，漂浮在莫寒谣身边。
它们依旧是那种流动的液态，只是在莫寒谣能力的牵引下，被塑造成了纸的外形。
不过，这每一张液态的纸张表面，都同样浮现出了那暗红色的锁形虚影。
“众生”的能力连这个也能限制么……
但，知识显现只是第一步而已。
莫寒谣真正要使用的，是“知识削弱”。
能够影响对方拥有的知识，从而达到影响对方能力的效果。
虽然这是一个仪式，需要一些材料，但通过“求知者”的能力，莫寒谣也能了解到，当自己拥有准备好的，未被污染的知识或者被污染的知识时，可以用其来替代仪式需求的材料。
那就是现在了。
莫寒谣手指动了动，一张张漂浮在她身边液态纸张来到了她的指尖。
她手指一勾，将那些纸张“捏碎”成了一团在她手心里流淌的液体。
然后朝着在大厅中间战斗的四人冲了过去。
“佐娜莱莎闪开！”
莫寒谣话音落下，佐娜和莱莎已经抽身和那两个污染造物拉开了距离。
她也正式对上了对方的脸，对上了那横贯了整张脸的伤疤。
抱歉。
然后将手里的液体对着她们投掷了出去。
那些液体状的污染知识在离开莫寒谣的手之后，自动化作了数不清的细小水滴，向着残留着赛娜与艾丽莎外形的污染造物笼罩而去。
虽然自己出手的时候，因为胳膊上突然出现的锁形态虚影，导致感觉胳膊突然变得很沉重，扔出去的轨迹有些偏移。
但莫寒谣一次用了不少被污染的知识，所以就像是洒出了一片水雾那般。
而那残留着赛娜外形的污染造物，第一反应便是挡在了那残留着艾丽莎外形的污染造物身前。
大部分漆黑污浊的水珠，都直接落在了她身上。
“……”
见莫寒谣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之后，佐娜与莱莎已经再次冲了上去。
只不过，这一次，攻击顺畅了很多。
残留着赛娜外形的污染造物，动作变得有些迟滞，就好似抵抗佐娜与莱莎的夹击前，都要顿一下来思考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做。
好像不知道尖头菜刀怎么用了一样。
但面对的毕竟是佐娜和莱莎这对双子的攻势，稍有犹豫，就会被一斧头砍过来，或者被盾牌拍在脸上。
更别说……她还要保护即便增强了身体能力，也几乎帮不上什么忙的，那个残留着艾丽莎外形的污染造物。
从对方的任何一处伤口里流出的都是近乎漆黑的血液，只剩下一抹微弱的红。
没有疼痛的嘶吼，只有本能的坚持。
看着对方的样子，莫寒谣内心没有什么成就感。
只有一种空虚的刺痛。
她刚才用“知识削弱”这个能力，削弱的是对方使用武器的那份知识。
因为，莫寒谣之前观察的时候，便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赛娜与艾丽莎变成的污染造物，并非纯粹的污染造物，她们与原本的赛娜与艾丽莎，有什么区别。
她看见了那残留着赛娜外形的污染造物还能勉强使用“众生”的能力。
她看见了对方知道如何格挡佐娜与莱莎的攻击，知道怎么运用手里那本该不算武器的菜刀。
她看见了对方的还知道要保护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哪怕她们都已经不再是人了。
那这些残留，应该是来源于赛娜还是人的时候。
根据观察得出的结果，莫寒谣决定赌一把。
根据她现在掌握的知识，她还不足以干扰对方残留的，与“众生”有关的能力。
于是，她选择用“知识削弱”能力，削弱对方那残余的，使用武器的战斗技巧。
效果很好。
虽然莫寒谣一点也不开心。
只不过，没有给她难受的时间，对方便有了新的动作。
那残留着赛娜外形的污染造物，更进一步褪去了她的外表。
那横贯了整张脸的疤痕再次裂开，就如同一张巨大的嘴一样，发出了刺耳的吼叫。
伴随着这吼声，混杂着污浊物的鲜血从其中涌出，整个大厅都好像被声音点燃，陷入了更浓的火海之中。
佐娜与莱莎捂着耳朵退开，莫寒谣则是感觉脑袋被吼叫笼罩了。
她的情绪变得起伏不定，胸口闷着像是有一股怒气想要发泄，却又有冰冷的悲伤沉在胃里、
恍惚间，她看见了一些奇妙的画面。
看上去小了一圈，脸貌更年轻一些的赛娜，与一个和她长相相似，同样有酒红色短发、脸颊留着两缕长鬓发的少女偎依在一起。
画面飞速闪动，下一个画面，与现在的大厅相似的火海之中，那位酒红色短发的少女在赛娜左脸上撕开了了一道伤口，而此刻看不清面貌的赛娜则是用刀刺穿了对方。
最后一个画面，是许多画面的重叠。
这些画面里全是淡金色短发，脸颊留着两缕长鬓发的艾丽莎，她在笑，在闹……只有赛娜默默的注视。
所有的画面，都被火焰吞噬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像是要震破耳膜的吼叫给撕碎了。
莫寒谣的能力，让她能感觉到自己受到了精神污染。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对一切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懊恼。
对面对这一切，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悲伤。
对于导致了这一切的元凶的愤怒。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在自己眼前，已经渐渐不再有赛娜和艾丽莎外形的污染造物，此刻冲向了正在被这声吼叫影响的佐娜与莱莎。
莫寒谣看见了对方脸上巨大的疤痕撕裂，将脑袋分为两半。
莫寒谣看见了对方脸上那浑浊如泪的蓝色液体被火焰灼烧殆尽。
昔日的一切话语，一切情感，一切行为。
都没有了。
只有火焰，只有杀戮，只有疯狂。
莫寒谣举起手里的手枪，对准了那两个已经失去外形的污染造物。
极端的懊悔与愤怒，最终化作了从眼角滑落的泪滴。
她知道的，她能感觉到，她其实一直都能感觉到，只是在逃避。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是“求知者”了吧。
“武装封锁”对她的影响，并没有那么深。
扳机很重，但不是不能扣动。
她痛苦，她想要找到结束这份痛苦的答案。
赛娜和艾丽莎已经不在了。
佐娜和莱莎还活着。
这就是现实给予的，最冷漠的答案
如同颤抖着扣下扳机的食指一样冰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砰！
悲鸣般的枪声响起。
只剩下泪水被火焰灼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