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梦到那片海的时候，梦前的心理准备也好，清醒时的思考也罢，全都没有意义。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海吞没一般，仅剩下庞然的寂静。
但比起以往那纯粹无边无际的恐惧，莫寒谣有了一点自己的意识。
不再是像过去一样，连自我都难以把握，只能任由恐惧吞噬自己。
她能获得一点微弱的意识，意识到自己。
但，这样只会让她更加恐惧。
因为这一点比过去多出来的意识，让她将这片海看得更轻了。
透明、蔚蓝与漆黑同时被这片海所表现。
她不再如过去那样，每次都会从海平面上沉入海中。
入梦的时候，她就已经沉入了海中，不再有之前从海面下沉的过程。
庞然的海水淹没了自己，沉闷水泡声渗入四肢百骸。
抬起头，视野上方是被波澜的海面过滤的灰色光芒，倒映着整个世界的天空。
而自己的四周，是深邃的黑暗，是无尽的流水。
若有似无的身影在如黑暗一般深邃的海水中明灭。
她想要向上游，不想要沉下去。
无论如何摆动双手，都无能为力。
这一次，她看不见那对双子的身影。
她只能慌乱地摆动双手，带着手上散发出赤色焰光的提灯一同，坠入更深的恐惧之中。
“咕呃呕——”
在半梦半醒到醒来的瞬间，她猛抽了一口气。
却好像不小心将一口苦涩的水吸到了嘴里，以至于人都还没清醒，身体就本能地产生了强烈的反胃感，随着喉咙的运动，将嘴里的水吐了出来。
“潼恩姐姐！”
自然，在她不断咳嗽，口吐苦水的时候，佐娜与莱莎已经急忙围在了她的身边。
“哈……呼……呵……”
莫寒谣感觉视野被全身的不适感扯成了一片一片的，等她把嘴里的水全吐出来了，她才勉强看清自己的情况。
自己吐出的液体整体透明，只是带着一点污浊的黑。
很像是自己污染等级提升的时候，灌入嘴里的液体。
带着苦涩的咸味……这是海水？这种地方哪来的海水……这就是魔女的特殊之处么？
结合现状，莫寒谣很快就想起了费马曾说过他遇到过的那位已经死去的男巫。
——大海会将我们吞噬，我们迟早会溺死在海里。
她稍微想象了一下那种语境，听起来比起诅咒，更像是目睹了什么可怖的真相之后的哀叹与悲鸣。
那是什么的真相？
他说的我们……是指魔女和男巫体系的能力者么？
“没事，我没事……应该没事……”从被打理出来、虽然冰冷但并没有雨水的干燥地面上爬起来的莫寒谣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示意佐娜与莱莎不用焦急。
“又是同样的梦吗？之前没有感觉潼恩姐姐是这个样子。”佐娜眉头微皱，依旧有些担心地打量着莫寒谣。
“可能是因为污染等级提升了。”莱莎则是在冷静地分析。
确实，莫寒谣自己都有感觉，她之前做梦可不是这个样子，之前也就是有那种做噩梦的感觉。
自打她成为污染等级2的“求知者”之后，她的梦似乎已经会动摇一些她的现实了。
并且，她之前还有一点天真地认为有没有可能是迪斯凯城那片区域的问题。
如今，已经离开了迪斯凯城，她依旧会做与那片海有关的噩梦，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这就是她自己的问题，或者说魔女的问题。
“应该是……不过也好，到你们休息了。”莫寒谣一只手拎着提灯，另一只手掏出怀表看了看，现在指针指向两点四十一分，天空依旧一片漆黑，睡前淅沥沥的雨声也几乎消失在了冰冷潮湿的空气中，只剩下偶尔从头顶倾倒的诡木树枝上滴落的冰凉。
“……潼恩姐姐没问题么？”佐娜故意冲着莫寒谣笑了笑。
“放心，有问题我会叫醒你们的。”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说法，但莫寒谣还是用捏着怀表的手拍了拍胸口。
睡前，她们就守夜的事情扯皮了一段时间，最终决定轮换休息，由莫寒谣先睡。
最开始她还担心这个世界没有闹钟，如果佐娜与莱莎不叫她她能不能爬起来，不过现在也差不多躺了五个小时左右，正好醒了。
“好吧。”而佐娜与莱莎则是往前方的火堆里又添了点干燥的柴火，让那火堆继续燃烧，一点点将雨披之类的衣服烤干。
便来到了莫寒谣身边，一左一右坐下之后，贴着她的胳膊靠在她的身上，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你们这样能休息好吗？”坐在火堆边上的莫寒谣不由得露出苦笑。
“当然可以了。”佐娜挽住了莫寒谣的胳膊，将脑袋使劲埋了埋，面色轻松地笑道。
“你们以前在商队里的时候，也是这样休息吗？”看见佐娜与莱莎的反应，莫寒谣随口开了个玩笑。
不过，佐娜先是一怔，但很快就轻轻用脑袋蹭了蹭莫寒谣的胳膊，轻声回答：“只是偶尔是这样。”
莫寒一时也有些好奇，毕竟佐娜很少提到过去的事情。
毕竟，她甚至都和厄莉丝打过一次照面，但对于那支商队，以及商队的队长和其他人，并没有任何的了解。
“你以前待的商队，队长是怎样的人？”
“是众生逆位污染等级1的‘领舞者’。”佐娜倒也没有遮掩，只是语气平静地往下说，“现在一想，商队的人应该都是被她吸引了，才跟在她身边的。”
“我是指……性格。”莫寒谣试着斟酌用词，同时将手枪从腿上的武装带上取下来拿在手里。
佐娜又是微微一怔，随即语气里流露出了一丝俏皮。
“潼恩姐姐是在想过去我也会这样靠着某个人休息吗？”
没有等莫寒谣开口，佐娜就继续轻笑着往下说：“有时候队长她会让我靠一下，虽然她更多时候是让我锻炼自己。”
然后，她才回答莫寒谣的问题：“算是个温和却又严厉的人吧，她偶尔会允许我依靠她，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只是偶尔而已，她更希望商队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作用，只有那样才能留在商队里。”
佐娜回答的语气有些轻柔了，莫寒谣便也不再追问。
很快，就只剩下两姐妹平稳的呼吸声。
莫寒谣凝视着在前方噼啪燃烧的木材，一时稍微有些不解。
之前她就有些难以理解那位商队队长的行事逻辑，现在还是想不明白。
那位商队队长对自己商队的人有要求，希望每个人都有作用，能为商队做贡献，莫寒谣可以理解，毕竟有个说法叫不养闲人。
但，佐娜与莱莎有那么没用，以至于被抛弃么？
在莫寒谣看来，“双子”体系的能力者不像她这个魔女那样，起码有身体素质的加成，强于一般人，更是也拥有一些特别的能力。
虽然说只要有一人受伤就会影响另一位，但那位商队队长自己都不过是污染等级1的“领舞者”而已，怎么会抛下污染等级1的佐娜与莱莎？
没有更多线索，加上这不是很重要的问题，莫寒谣也没打算打扰佐娜与莱莎休息，也只能就此作罢。
燃烧的火堆与身边人的体温驱散了不少雨后的凉意，看着茫茫的黑暗，莫寒谣倒也安心了不少。
手里的提灯依旧在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光亮，那飘摇的焰光随比过去更加明亮，却也在“内焰”的位置染上了一抹令人不安的黑色。
之前，靠着“求知者”的能力，莫寒谣算是知道了这盏提灯的作用是“以灵魂照亮四周”，也就是说提灯中央燃烧的火光代表了自己的灵魂？
尤其是，那一抹黑色是在自己成为“求知者”之后才出现的，意思也就是自己的灵魂受到了影响。
黑色是代表……受到了污染的意思么？
莫寒谣内心稍微有些不安。
佐娜与莱莎告诉过她，对于能力者而言，污染等级越高虽然代表获得了更多的能力，但也代表受到了更深的污染。
她自己已经有初步的领教了，睡觉都睡不安生，嘴里会莫名其妙吐出苦涩的水。
尚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别的影响，毕竟她也才刚成为“求知者”没有多少时间。
但自己或许需要不断提升污染等级，以获取更多的知识，从自己那难以回想的记忆中，去寻找更多与返回原来的世界有关的线索。
到时候，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胡思乱想了一阵之后，感觉到佐娜与莱莎休息时轻微的动作，莫寒谣也稍微冷静了一些。
只不过，这样的话，夜晚就很漫长了。
要是能有本书也好啊……
虽然莫寒谣感觉自己好像没有一点守夜的那种自觉，不过听着佐娜与莱莎的呼吸声，确实很难紧张起来。
她觉得自己、自己手里的手枪与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
但，没有危险就是最好的。
以至于几个小时之后……
莫寒谣差点陪着佐娜与莱莎一起睡着了。
不过，这样的小插曲并不影响天边亮起灰蒙蒙的光。
雨已经停止，豁开的云隙间，似有白日那温和的光芒洒落。
幸好没有什么危险发生，除了坐得浑身僵硬还很疼。
不过，莫寒谣还是趁着守夜的机会，确认了一下这个世界的情况。
虽然依旧是乌云漫天，照亮整个世界的光也是一点点地亮起。
但莫寒谣没有那种原本世界太阳东升西落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好像……白日是突然出现在整个天穹上的一样。
如果天空没有乌云，那她的想法，能够得到印证么？
之后，佐娜与莱莎醒来，在她们整理的时候，莫寒谣试着将心中的疑问换一种方式问出口。
“说起来，这边的天气，一直都是这样吗？”
自然，只得到了佐娜与莱莎茫然的注视。
“潼恩姐姐是想问什么？”
“……”
莫寒谣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从未好好见过这个世界的天空。
在她的印象中，乌云就是这个世界的天幕。
即便白日或者黑日出现之时，那些乌云也未曾散去过。
她印象里，她好像从白日与黑日的边缘瞥见过这个世界的天空。
是什么样的来着？
她有些记不清了。
“没事……”
她感觉有的事情，对于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佐娜与莱莎来说，似乎有些难以表达。
还是自己观察观察比较好。
于是，她们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
穿过山与废墟，走到大约中午的时候。
遇到了别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