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那黑日自如海面般的天穹之上浮现，被荡开的天幕与云层如灰蓝色的浪。
那黑日宛若巨大的眼睛，俯视着这世界的一切。
莫寒谣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咬牙忍住眼睛疼痛的她听见了令她不安的窸窣声，还有金属响动的声音。
她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发现那根锁链还缠在她和那个魔女的手腕之间。
那看见那魔女原本应该凉透了的尸体在抽搐。
莫寒谣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想起了第一次遭遇黑日的时候，瞳植突然就像是发疯了一样开始抽动枝条。
赛娜她们也提到过，在黑日之下，某些植物动物会如同瞳植那般，产生一些变化。
那有没有可能，眼前的尸体也会？
仅仅只在短暂的思考间。
那魔女的尸体抽搐得更厉害，腿脚以近乎诡异的角度扭曲，支撑着身体，缓缓地爬起。
已经被打爆剩半截的脑袋突然抬起，缺口如喷泉一般涌出那漆黑浑浊的液体。
这些液体飞向空中，然后坠落，笼罩四周。
如同黑色的雨。
周围的景象扭曲，变得磅礴的雨水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熟悉的苦涩气味涌入鼻腔，莫寒谣的视线便再次产生了重影。
又是那种感觉。
两侧的诡木，辽阔的庭院，都像是被一层海的虚影淹没了那般。
她的手能拨动四周的海浪，却也能触碰到身下坚硬的地面。
而那魔女的尸体则是以扭曲的动作站起，那脑袋的缺口处还在向外喷洒漆黑的雨幕。
她是变成污染造物了么！
莫寒谣在内心暗道不妙。
“虚无原生”制造出来的那柄手枪早已化作漆黑的流水散去，而她自己的手枪则是之前被对方的能力干扰了之后扔到了一旁。
她直接从一旁还未醒来的佐娜的身上抽出了那把小巧的手枪，对着那个魔女的尸体射击。
后坐力明显小了很多，但似乎是因为装药量与子弹设计的问题，在莫寒谣这马马虎虎的准头下，虽然有好几发子弹打中了对方。
但，并没有很明显的效果，那尸体只是抖了几下，体表的弹孔里流出了污黑带红的血液，没有被影响了的感觉。
不如说，在对方脑袋都没了一半还能继续动弹的情况下，就算知识污染的影响已经消退了不少，莫寒谣迷茫于究竟要打对方的哪个位置。
胸口么？但是没了脑袋还能动，心脏真的还有意义？
不过，就算她这样想，扣动扳机也已经打不出子弹了。
弹匣内的子弹用完了。
莫寒谣急忙想要确认佐娜平时将备用的弹匣放在什么位置，右眼和脑袋突然爆发了剧痛，打断了她的动作。
四周海水的虚影愈发明显，并且水位还在上升。
从一开始只是到她的腿部，现在已经超过腹部了。
并且，她有种莫名的感觉。
虽然她还坐在地上，护着没有醒来的佐娜与莱莎。
但不是水位在上升。
而是她在下沉。
现实与虚影，愈发分不清了——
噗通！
还没有来得及想出对策，她就在一声沉闷的响动中，沉入了海底。
地面消失了，海水涌来，她失去了平衡，被海水包裹，在其中下沉。
并且，不仅仅是她。
那个魔女的尸体也在这片阴暗的海里下沉。
甚至连佐娜与莱莎也一样在水里散开，肢体无意间拨动的气泡沿着两侧上浮，然后被压扁破碎。
唯有那漆黑的太阳。
依旧悬于海之上。
海水淹没了自己的感觉无比清晰，动作变得迟缓，甚至因为失去了支撑点而难以发力。
她抓不住佐娜与莱莎了。
因为她解不开锁链上的镣铐。
她的下沉速度比佐娜和莱莎都更快。
与那个魔女的尸体差不多。
甚至对方对方正靠着锁链把她往深海之中拖下去。
那魔女尸体下方无底渊般的深海，莫寒谣光是看一眼就感觉肺都被攥紧了，恐惧感令心脏砰砰直跳。
对方的脑袋已经没有嘴了，甚至都不能说是活着。
但莫寒谣还是能听见对方癫狂的笑声。
——来吧，成为海的一部分。
莫寒谣不敢呼吸，也不敢开口。
海水压迫着身体的感觉是真实的，她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幻觉。
不如说，对于魔女而言，或许幻觉也是致命的。
莫寒谣拼命思考着对策，甚至在想着能不能用虚无原生能力弄个手雷直接把对方炸碎——
但在下一刻，在左手的提灯散发的光芒之中。
莫寒谣瞪大了黑色的双眸。
因为她从那位魔女的尸体上。
看见了江铃墨的虚影。
那高考之后刻意留出的黑色长发，那坚毅却柔和的双眸。
一如自己记忆中的模样。
然而，在记忆里模糊的声音，却偏偏在此刻清晰了起来。
——填什么志愿？啊，莫仔你在考虑这个啊。
——我？我的分数就这样了，在省内随便找个大学吧。
——莫仔你可是能到外省去读好大学的，这么愁眉苦脸干什么。
——舍不得？哈哈……我也舍不得莫仔你啊。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莫仔你也有你的路要走。
——可惜我不能陪莫仔你走同一条路了。
——不过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高考结束了就是要好好玩了再说！
——所以……在那之前……
——我们一起……去看看海吧。
噗通。
莫寒谣已经分不清这是心跳声。
还是海水灌入口中漏出的气泡声。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对话？
疑惑、惊恐、不解……
一时的迟疑与犹豫，令她再次瞥见那深渊，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各种情绪随着海水一起灌入莫寒谣的身体，将思绪搅得稀碎。
她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剧痛从体内爆发。
麻木的视线里只有那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深海，与左手上散发着光芒的提灯。
再也……回不去了……
残存的微弱思绪间。
一道耀眼的白光如长枪一般，从莫寒谣的身后，也就是更上方的位置电射而来。
直直地扎入了那魔女的尸体。
白光散尽，化作了莱莎的身影。
她的短柄战斧直接将那魔女缠着锁链的手砍断，然后用力一脚将那魔女的尸体向着深渊般的海底踹去。
借着这个反作用力，她伸手拉住莫寒谣，带着她向上游去。
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她还是做到了。
因为她的手腕上缠着一根交织着白光与暗光的细线。
细线的另一头在更高处的佐娜手腕上。
虽然大家都在海里，但她也在用力一边向上游，一边将两人拉上来——
哗啦！
周围的海水随着一阵剧烈翻涌的水声，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呕——”
重新接触到空气，浑身湿透的莫寒谣趴在坚硬潮湿的地面上，不断地吐出苦涩的海水。
突然之间，她又回到了现实。
虽然她现在已经有些分不清哪边才是现实了。
她刚才，差点死了。
而一旁的佐娜与莱莎状态稍微好些，不断趴在地上呼吸着潮湿的空气。
那根连在她们之间手腕上的细线，也在半透明的渐变中，消失了。
“呃……呕……”而莫寒谣感觉自己的肺像是要炸了一样疼，呼吸都会感觉到痛苦，却又不得不呼吸。
好一段时间才缓下来。
三人趴在地上喘了好久，才渐渐平复呼吸。
她想开口问问现在的情况，不过从喉咙到肺都很难受，说话都有些困难。
于是只能靠着视线去确认。
佐娜与莱莎的面容在她眼里产生了重叠的影像，佐娜的脸貌在原本的五官与空白的样貌之间闪烁，莱莎的容貌也在原本的样貌与一片黯淡之间来回切换。
右眼的胀痛依旧有残留，莫寒谣总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奇妙。
身体很多地方都在不自然地疼痛，右眼肿胀，喉咙和肺也在刺痛，胳膊和腿也十分酸痛，身体累得都不想动了。
但是脑海里却有平静的海浪在翻涌。
而那魔女的尸体……右手断掉了，那根铁锁链的镣铐不知为何也从自己的手上脱落。
之前那些极端的情绪，愤怒也好，恐惧也罢，全都淡去了。
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现在，尽管在黑日的照耀下，那尸体是真的一动不动了。
不如说，在莫寒谣的注视下，魔女的尸体的某些部分，比如双脚，正在一点点融化为漆黑的水流，与周围满地的雨水混在一起。
“咳——”
这下应该爬不起来了吧……
莫寒谣在内心嘀咕，然后看向了佐娜与莱莎。
“你们……还好吗？”
莫寒谣记得她们之前遭遇了那位魔女的攻击，还受到了知识污染。
不过，她之所以这样问还有个原因。
就是她暂时有点控制不住魔女的能力，总感觉佐娜和莱莎身上的污染有明显的加深。
还是说……只是自己的污染加深了，所以才会是这种反应？
就在莫寒谣想到这里的一瞬。
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海面的重影，稍微吓了她一跳，急忙看向那个魔女的尸体。
但是，没有反应。
并且，这重影十分平和，她看见的是被一片暗光笼罩的海面，波涛翻涌，浪声平静。
比过去都更加清晰。
海面翻涌起的浪花化作文字，浮现在脑海里。
魔女，正位，污染等级3，知识魔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