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隙染上一抹橘色的天幕之下，篝火燎燃，焰光像是舞蹈的人对着天空高高伸出的手。
但是真有人在舞蹈。
断刀帮的人、凑热闹的居民，人们在这片空地上，胳膊搂着胳膊，手里拿着酒杯，跳着不成舞姿。
他们只是一边笑着扭动着身体，互相干杯，肆意畅饮。
这是之前那场战斗几天后的事情。
稍早一些的时候，莫寒谣一行受邀请来到了南希提到的庆功会上。
说是庆功会，但本质上就是一个小小的聚会。
虽然莫寒谣不认识除了南希之外的人，但感觉除了凑热闹的，来的都是那天参与过战斗，并且活下来的人。
根据莫寒谣的了解，还是南希张罗的。
毕竟断刀帮显然不止这么点人，大家嗨起来之前南希那煞有介事的演讲中，莫寒谣也没见什么断刀帮的高层来这里。
只有他们这帮人，在南希平日活动的据点附近找了片空地，点上篝火，架上桌椅，支起大锅。
切得大块大块的肉，与豆子、土豆、胡萝卜还有一些莫寒谣都没来得及看清的东西一起投入大锅之中，直接炖煮。
尽管土豆与胡萝卜在那些人的手里切出的形状那叫一个百花齐放。
“抱歉了潼恩女士，主要是让他们切菜还不如让他们去砍人。”南希对着因为看不下去了而上手帮忙的莫寒谣致歉。
“这是另外的价钱。”一旁提起刀的佐娜笑着调侃。
“你这样能说别人？”看着佐娜切土豆时剁下来的桌角，莫寒谣只能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对南希报以苦笑。
只有莫寒谣和米莉恩切出来的土豆与胡萝卜比较工整，虽然她也不太清楚在这种乱炖手法之下，切工整到底有没有意义了……
但她只是想做些什么。
“潼恩小姐可以去休息的，交给我来就好了。”依旧身着女仆装的米莉恩如此劝道。
她那独特的灰黑色女仆装上还残留着未能完全洗净的血渍。
她和瑟瑞菲娜则是莫寒谣在征得南希的同意后，请过来的。
因为在那天的战斗之后，莫寒谣遇到了瑟瑞菲娜她们，确认了她们的平安。
也从她们那里，还有南希的说明，大致还原了部分情况。
原来，当时莫寒谣在与南希穿过半个桑诺斯的时候，瑟瑞菲娜与米莉恩被桑诺斯的城主安排在正面。
同那位制造出漫天雷光的“回响”体系能力者一起，对抗着那位温斯顿·理查德手下的护卫队，还有那巨大的蜥蜴型虚影。
那虚影并非真正的污染造物，而是“同栖”体系的能力者污染等级提升之后，能够展现出的能力之一。
因此温斯顿·理查德被正面击败并抓获。
而相近的时间内，那位不确定是被温斯顿胁迫，还是真的有合作关系的造匠俄弗里特在战斗中试图转移，被南希他们抓获。
确认与温斯顿有合作关系的，那逆位的魔女也被莫寒谣还有佐娜以及莱莎杀掉了。
所以最终，这位护卫队总队长温斯顿及其党羽在这次战斗中被连根拔起，等候审判。
根据南希一脸讥讽的解释，他的罪得从他多年以前通过害死别人上位的时候判起了。
更别说这几天调查出来的结果。
他确实与那位魔女是合作关系，打算将特定的知识污染附着在钱币上，这样便能很轻易地让知识污染在桑诺斯城内流通。
试图靠着知识污染改变接触过的人的认知，为他之后篡权做好铺垫。
幸好被提前识破了。
“他一直都是那样渴望权力的混账，我反而没什么意外的。”南希的笑容有些冷，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因此，在整个事件中同样有出力的瑟瑞菲娜与米莉恩自然也受到了南希的欢迎，前来参加庆功会。
而现在，莱莎一刀下去，被切断的胡萝卜从桌上弹飞，砸到了米莉恩的脑袋上。
“如果不会就不要添乱——”米莉恩蹬着灰色的眸子喊道。
而有自知的瑟瑞菲娜只是端庄地坐在一旁，带着笑意注视着米莉恩与佐娜还有莱莎抢菜刀。
最后，所有的材料下锅炖煮，调料之类的就交给南希他们了。
毕竟莫寒谣实在是不想知道他们会加什么怪东西，眼不见心不烦。
那是最原始的乱炖，随着成块的土豆与胡萝卜，南希弄到的肉也被切得大块放了下去。
那些肉明显不是来自同一种动物，但拼凑起来分量却非常的足，这令他们十分满意。
尽管莫寒谣有些在意那是什么肉……但还是忍住了。
因为香味与热气是真实的。
参与的人们用勺子敲着碗，等着这没有名字的乱炖出锅。
气味吸引了一些附近的人，但只要拿着碗过来，都能分到一杯羹。
人与人混作一团，不知道是因为这些人不认识断刀帮的成员，还是说断刀帮本质并不是那种邪恶的帮会。
亦或者……在和谐的篝火与食物面前，大家可以不介意这些事情？
莫寒谣一边吃着热乎乎的乱炖，感受着那少量的咸味中偏软烂的肉与土豆胡萝卜，一边接受着佐娜与莱莎的喂食，一边胡思乱想着。
吃了几口，注意到瑟瑞菲娜那眼神明亮的微笑之后，莫寒谣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自然了。
急忙红着脸不再接受佐娜与莱莎的喂食，不顾食物的滚烫，一勺又一勺地送入嘴中。
“你们关系真好。”瑟瑞菲娜再次感慨，然后舀了一勺，吹了几口气之后，轻笑着递到了米莉恩嘴边，“米莉恩要来试试么？”
“小姐——”抱着碗与勺的米莉恩顿时面色微红，不知所措地劝阻瑟瑞菲娜的行为。
“小时候明明我们都这样做过的。”瑟瑞菲娜放下勺子，翠绿色的眸子低垂，摆出略有些遗憾的表情抬手捂住一侧的脸。
“所以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晚饭结束之后，随着夜幕降临，篝火比之前更加明亮。
食物之后，便是酒水。
断刀帮搬来一大木桶的酒，每个人就拿着杯子，随意地饮用。
围绕着篝火，唱着不着调的歌，跳着仅仅只是在扭动的舞，欢声与影子交织着扭动。
篝火闪烁的光芒照亮了人们因酒精而红润的笑脸。
莫寒谣看见拿着木酒杯的南希穿梭在众人之间，向着她投来充满笑意的目光。
“我们的大功臣不一起来喝么？”
南希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莫寒谣是南希以个人身份请来的合作者，因此对于南希上头的人来说，消灭了那个魔女的功劳，自然是记到了南希的头上。
所以今晚才会有充沛的肉与酒水。
“你们喝吧，我就不凑热闹了。”莫寒谣抿了一口木杯里的酒。
酒香并不浓郁，液体本身刺激强烈的口味掩盖了甜淡的干涩感，这让本就不习惯喝酒的莫寒谣更是有些遭不住。
但是这种刺激，对于眼前嗨起来的这帮人来说，或许正好合适。
听见莫寒谣的回答，南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着莫寒谣举了举杯，然后便去招呼其他人去了。
断刀帮的人也不管会不会点燃之类的，将作物的秸秆与头骨围着篝火放了一圈。
这些都是从那些原本就是孑然一身，在前几天的战斗中默默死去的断刀帮成员住处拿来的。
莫寒谣记得这个习俗，桑诺斯若是有人死去之后，他的家人会将住处门口的秸秆与头骨转移到墓碑前。
代表死者的第二个家。
但那些死去的断刀帮成员没有家人，或者说他们的家人就是在街头巷尾，以断刀帮的名义聚集起来的伙伴。
所以，活下来的成员们先将这种秸秆与头骨带到了这里，也是为了纪念。
他们唱着，跳着，笑着。
明日白昼来临，便会将这些来自不同伙伴的念想，带到墓园去。
而现在，莫寒谣坐在离篝火较远处，提着提灯，看着眼前被拉长的影子。
佐娜和莱莎坐在她的身边，而忙完了的米莉恩与一直位于此处的瑟瑞菲娜也安静地坐着。
莫寒谣不过去还有个理由。
她抬起手，轻掩自己的右眼。
这么多天了，她右眼依旧是一片幽黑，像是那黑色的液体一直在其中流淌。
瞳孔已不清晰，整个眼白都被那黑色掩盖。
她的右眼，只剩下一片幽黑。
莫寒谣没有特别的不适……或者说她已经开始习惯了。
但现在，她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一些最基础的能力，比如她过去常用来确认污染的那个能力。
很多时候，在她的眼里，很多东西会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出来。
比如偶尔，她会看不清佐娜与莱莎的脸，她会看见瑟瑞菲娜的脸上有漆黑的液体在流淌。
她有种预感。
这次已经……不会再恢复了。
这是她如今已经是污染等级3的“知识魔女”所需要承担的代价。
或许还不止于此。
她的黑色长发丝间，有少许幽黑浑浊的液体在流淌。
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只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
或许她身上的变化只会更大。
但她不得不继续。
在与那个魔女战斗的时候，她听见了更多的声音，找回了越来越多的记忆。
穿越过来之前，江铃墨曾经邀请她一起去看海。
但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莫寒谣十分不安。
不光是不安于真相。
也是不安于，她或许真的需要不断提升自己的污染等级，才能一步一步接近她想要找到的目标。
但是，这样继续下去的话。
在那之前。
她会变成什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