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瑟瑞菲娜身体一怔，翠绿色眸子睁大，缓缓地望向声音来源。
那位从酒馆内踉跄着走出的男子身材修长，但是却没有挺直身子，以至于给人感觉像是矮了一截。
没有打理过而显得有些邋遢的黑色短发之中有着不少凌乱的白色发丝，好几根粘结的刘海耷拉在那像是在奋力睁大的幽蓝色眼眸前。
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的脸庞憔悴而沧桑，下巴与脸颊上还有着未完全剃干净的胡茬。
对方穿着一件有翻领与驳头却掉了扣子的黑色上装与同色的长裤，上面沾着的灰尘而显得没有那么得体。
“你……”
不过，瑟瑞菲娜很快就收敛了神情，恢复了平日的那种端庄，没有表现出嫌恶的情绪或者第一时间离开。
反而是礼貌地询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在得到了瑟瑞菲娜的疑问之后，眼前的男子反而像是更加确定了一般，声调都高了些许：“果然，果然是公主殿下，以前在德雷顿的时候，在下……”
对方说到这里的时候，激动得表情都有少许扭曲。
但对比眼前的平和，莫寒谣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诧异，黑色的眸子都瞪大了不少。
因为，在他的视线里，男子的脸貌叠着一层虚影。
这本身并不足以让她吃惊，因为成为污染等级3的“知识魔女”之后，她之前那个观察污染情况的能力就随着她的右眼一起有些不好控制了。
所以有时候就算不用能力，她也会看见周围的一些污染情况。
但现在，她诧异的是，眼前这位男子在她眼里的样子。
介于幽黑与蔚蓝之间的液体从他的眼里流出，几乎占满了他的整张脸。
这些虚幻液体自然不会从他的脸上掉下，而是沿着他的口鼻甚至耳朵回流。
什么情况？
莫寒谣从其中感觉到了知识污染，并且是很严重的知识污染。
但是极为微妙的是，这些知识污染并不纯粹，这也是为什么他脸上流淌的那些液体并不是那种完全幽黑的颜色。
不过比起这个，莫寒谣更在意的是对方的身份。
能力者，某一位男巫？
但是对方脸上溢出的这些知识污染，莫寒谣感觉身为知识魔女的她的表现都不会如此明显。
并且……假如对方是一位男巫，这样的知识污染代表对方的污染等级不会很低，但这样的话，外貌上为何没有明显的变化？
毕竟他脸上流淌的那些液体不过是自己眼里的虚影，现实中这位男子看上去也就是狼狈了一些。
除非“能力者污染等级升高，外貌也会有一定程度的改变”这一条是有问题的。
不然的话，只能说明眼前的男子是普通人。
但是……普通人受到这样的污染，真的没有问题么？不会变成污染造物？
还是说知识污染比较特殊？
但这也太诡异了……
莫寒谣看着眼前的男子，也不知道瑟瑞菲娜有没有看出来她的异常。
瑟瑞菲娜只是污染等级1的“阅识者”，如果不主动使用能力，是没有办法注意到这一点的。
而一旁，米莉恩正伸出手挡在瑟瑞菲娜身前，将瑟瑞菲娜与这位陌生的男子隔开，灰色的眸子里写满了警惕。
“你也是德雷顿的子民……咳，德雷顿的人么？”瑟瑞菲娜说到一半的时候轻咳了一下，改变了措辞。
“对，在下曾有幸见过公主一面，只是没想到在这卡里欧港，还能见到公主殿下……”
对方虽然没有挺直腰板，只是微微佝着脖子，但这一刻的言行举止也没有很大的问题。
虽然莫寒谣知道，只要不是涉及到知识污染污染到的那部分，确实知识污染的危害不如别的污染那么直接。
不过，那位男子略显激动地说到这里的时候，反而是瑟瑞菲娜有些怪不好意思地先瞟了莫寒谣与佐娜莱莎一眼，才冲着那位男子缓缓开口：“我已经算不上什么公主了，德雷顿现在需要的也不是一位公主。”
啊，这算是变相承认了？
一开始，莫寒谣还以为是这位男子认错了人，或者说因为知识污染导致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结果瑟瑞菲娜这番话下来，反而是表明了她的身份。
公主……莫寒谣在脑海里回味着这个词。
不过，之前她就感觉瑟瑞菲娜身份不一般……现在算是明确了。
以及，莫寒谣也大致想通了，在桑诺斯的时候，她那一副忧国忧民的口吻，也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
而听到这里，那位男子幽蓝色的眸子瞪大了一些，眉头随之一皱：
“德雷顿……怎么了吗？”
旋即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不快：
“又是葛鲁菲兹在搞事？”
葛鲁菲兹，莫寒谣之前听瑟瑞菲娜提起过，是德雷顿北方的国家，并且一直制约着德雷顿的发展。
“没关系的，我这次出行，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瑟瑞菲娜说完之后，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转而眯起翠绿色的眸子，语气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
“看样子，你不是最近才离开德雷顿来到卡里欧港的吧？”
“嗯。”男子诚恳地点了点头，“其实我离开德雷顿好些年了。”
甚至还小声感慨了一句“只是公主殿下您看起来变化没有那么大”。
而一旁的米莉恩甚至也不知道是认同还是怎么地点了点头，并同样小声地表示“公主殿下确实一直都是这样”。
“怎么称呼？”瑟瑞菲娜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并未在意，只是笑着询问。
“啊，拉修斯，我叫拉修斯。”看上去更年长的拉修斯反而是有些局促地躬了躬身。
莫寒谣倒是一直在暗暗地打量与警惕。
这位男子现在的表现……比他在自己眼里看见的模样要正常得多。
他是怎么染上这么严重的知识污染的？
卡里欧港也有如桑诺斯时那样，肆意传播知识污染的魔女或者男巫？
不过，自称拉修斯的男子目光很快就落到了其余人身上，试着问了一句：“这几位是？”
瑟瑞菲娜则是将她们都介绍了一下，在提到莫寒谣她们的时候，说的是自己的朋友。
“说起来，听你说你来这边已有数年，是在这里定居了么？”
原本瑟瑞菲娜是带着点欣慰的口吻问出这个问题的。
结果，拉修斯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原本自然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这一瞬，一旁的莫寒谣注意到了，他脸上的那些虚影的液体开始泛起涟漪，像是层叠的波纹，显得十分瘆人。
莫寒谣绷紧了身体，为一切可能发生的未知做好准备。
“我在完成挚友的理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十分坚定。
虽然这一瞬，莫寒谣的注意力完全被他脸上那些发生了变化的液体虚影吸引过去了。
“挚友的理想……”瑟瑞菲娜重复了一下，试着问道，“……是什么？”
结果，他的表情更加凝固，甚至显得有些呆滞。
“是……”
在除了莫寒谣之外的人眼里，他那幽蓝色的眸子突然变得空洞，眼角似有一些漆黑的液体渗出。
“是什么……”
他的语气一反常态，变得木然。
“是……”
他抬起双手抓住了自己的短发，绷紧的手上青筋冒起，就像是要把头发扯下来那样。
“是——呕！”
他整个人突然痛苦地屈身，然后跪倒在地，吐出了一大滩幽黑污浊的液体。
这个举动稍微惊到了周围靠得近的居民们，吓得他们加快了脚步赶紧远离。
“他这是……知识污染？”
现在才有机会主动使用能力确认拉修斯污染情况的瑟瑞菲娜顿时一惊。
当然实际上，就算不用能力确认，其他人光是看见这一幕，在脑海里也有所理解。
因为她们都在莫寒谣身上看见过类似的情况。
而在拉修斯整个人吐出污水跪倒之前，莫寒谣还瞥见了一幕。
对方脸上的那些液体的虚影，就像是被狂风搅动一般，甚至在他的脸上掀起了小小的波澜。
好似他的脸就是一片极小的水泊那样。
“先去人少的地方。”
莫寒谣自己都惊讶于她居然能如此冷静地做出判断。
听见她的话之后，米莉恩和佐娜还有莱莎一起，将他拖到了一旁楼房的侧面。
“呃——呕——咳咳！”
不愿意坐在地上，而是选择跪在地上的拉修斯没有继续吐出更多的液体，只是不断地咳嗽。
莫寒谣确认到他的痛苦的脸庞上，那些液体的虚影又安静了下来，便没有做出更多的举动，只是等待。
“抱歉……让公主殿下……咳……见笑了……”
他一边咳嗽一边强撑起脑袋，试着挤出一个笑容。
不过因为身体的痛苦，导致这个笑容显得很扭曲。
“你这样多久了？”瑟瑞菲娜想要找到原因，便蹲在他身边，担忧地询问。
“没事的……没事的……”他不再咳嗽，只是面带苦色地喘息，“我从海上回来之后……就是这样了……”
“从海上回来……你出过海？”
瑟瑞菲娜微微凝神，她本来想问的是更直接一点的“你在海上遭遇了什么”。
但，她自己是魔女，也从莫寒谣那里观察了解到了一些知识污染的情况。
她知道这种时候继续思考可能只会更严重。
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类似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嗯。”拉修斯看起来有些脱力，只是抬手捂在胸前，用力点了点头。
“……如果潼恩小姐有自己的安排的话，可以不用管我。”
瑟瑞菲娜想了想，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莫寒谣说道。
“我想帮帮他。”
因为他也是德雷顿的人么……莫寒谣想了想，倒是能理解。
毕竟，在异地遇到自己的老乡——
想到这里，莫寒谣短暂停顿了一下之后，回应了瑟瑞菲娜。
“我也可以帮忙。”
面对着瑟瑞菲娜那带有少许诧异的目光，莫寒谣简单做了解释。
“感觉他身上可能有我用得上的线索。”
毕竟，莫寒谣可记得他刚才说过的。
他出过海。
没准自己可以以此先了解一些，做好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