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片海。
自己又坠入了那片海。
抬起头，头顶是能看得到距离的海水，与被海水所隔绝的，灰蒙蒙的天光。
庞然幽静的海中，却似有着别的影子在黑暗中沉浮。
有如她一般沉浮的人影。
有长着触手与须肢的怪物。
有像是死掉一样，一动不动的鱼。
有不知为何在水中缓缓沉浮的巨石。
还有那隐约的文字，不知为何获得了形体，在海水中游荡。
海水的黑暗令周围的种种都看不真切。
所有的一切，都在缓缓下沉。
向上的视线偏移，依旧能看见那对于上方的海水中沉浮，以手牵着彼此的姐妹。
咕咚——
自唇边吐出的水泡轻微涌起，很快变得幽邃。
那破裂的声音由浅入深，最后被庞然海水那无际的黑暗吞没。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只剩下那仿佛要将血液从腿上抽离一般的拉扯与失重感。
带着自己不停下坠。
无论怎么扑腾也无法阻止下沉，只有手里提灯的光芒在慌乱的扒拉之中不断闪耀。
向着无底的深海。
“呃——”
莫寒谣慌乱地从床上爬起。
从梦醒来那一瞬间的惊惧令她冷汗直冒。
用手抹了一把，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冷汗。
而是幽黑浑浊的液体。
在佐娜与莱莎一如既往，那不知道是该担忧还是该习以为常的目光注视之下，拎着提灯的莫寒谣冲进了房间的盥洗室，将水龙头里流出的冷水泼在自己脸上。
比往昔酒馆的客房更加清晰的镜子倒映出了自己那被水打湿的狼狈脸貌，那些幽黑的液体被冷水冲刷，沿着排水管道流走。
稍微冷静了一些，莫寒谣才再次意识到这里居然有水龙头。
比起往昔酒馆那里，房间每天的水都是艾丽莎换新之后，趁着客人不在，装在水桶里拎进去的。
卡里欧港的旅店终于给了莫寒谣一点“现代”和“科技”的感觉。
用毛巾擦干脸后，走出盥洗室的莫寒谣看见了从盥洗室的门外离开，回到床边摆动着腿的佐娜与莱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
“你们提升污染等级成为‘并蒂’之后，对于入睡时的梦，有什么新的感觉么？”
“感觉……”佐娜看了看一旁的莱莎，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脸颊边，略微思索之后，才缓缓说出一句：“好像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离水面更远了。”莱莎眼帘低垂，眸光轻阖半许，语气幽幽。
“啊，对对，是有这么一回事。”佐娜手指沿着下巴往下滑，后知后觉地回答，“不愧是老姐，在梦里还能注意得这么清楚。”
对于佐娜的反应，莫寒谣倒不是很意外。
毕竟佐娜与莱莎虽然长得一样，能在脑内交流，但她们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人。
会有不同的感悟很正常。
不过这一点……从莫寒谣自己的视角也能确认。
她现在在梦里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比之前低污染等级时更深的海里。
但佐娜与莱莎依旧在她的上方，那虽然难以触及，却也能看见的位置。
“还有其他的么？”
“有光。”莱莎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眸子却像是在思考那样微微转动。
“光？”莫寒谣拎起左手那带着赤色焰光的提灯，“是这个的光么？”
莫寒谣反正现在已经能感觉到了，就算在自己的梦里，提灯的光芒也依旧存在。
结果，莱莎反而摇了摇头：
“是白日的光。”
“白日的光？”这反而轮到莫寒谣惊讶了。
梦里的海颜色比铁还坚硬，如果不是因为手里还有这盏提灯，她估计自己可能什么都看不见吧。
白日的光……白日就像这个世界的太阳，每次感受那云隙间洒落的热量与光芒时，莫寒谣都无比感慨。
不过，这个世界总是乌云漫天，莫寒谣一直只能从云隙间窥见白日的全貌。
但她也能想象出来，那是怎样炽烈的一轮大日。
不过，问题在于。
如果真的有什么白日的光芒。
莫寒谣不可能看不见。
“光是从哪里出现的？”莫寒谣追问道。
莱莎短暂停顿之后，摇了摇头：“不清楚，只是能感觉到。”
面对莱莎的反应，莫寒谣也不是不能理解。
梦本就是模糊的，现在醒来之后，她也不如在梦里时那般恐惧了。
难以描述清楚具体的情况，也不奇怪。
但，一旁的佐娜脸上却同样带着诧异，淡金色的眸子瞪大了些。
“白日的光？我怎么没有感觉？”
“那海里黑漆漆一片的，看着就不舒服。”
面对佐娜的疑问，莫寒谣倒是有了少许猜测：
“双子之间，也有自己的差异么？就像……你们的性格？”
莫寒谣的思考来源于她的能力对佐娜与莱莎的观察。
在魔力的能力之下，佐娜与莱莎的面容都是没有五官的虚影。
但同样是没有五官，但佐娜的面容是一片空白的虚影，而莱莎的面容是一片如黑日般的黯淡。
她暂且不知道这种差异代表着什么，但如今结合佐娜与莱莎的说辞。
这种差异，在梦里也有体现么……
“那海里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吧，我都快看不清老姐你了，潼恩姐姐也是因为有那盏提灯才能勉强看清的。”
看起来，梦也能是一个切入点么……
之后见面问问拉修斯先生的情况吧。
等佐娜与莱莎简单洗漱完毕之后，莫寒谣她们便下楼。
遇到了同样醒来的瑟瑞菲娜与米莉恩，打招呼之后，就在旅馆简单地用餐。
早餐有炸鱼与面包，而瑟瑞菲娜少要了一份面包，换成了一份硬饼干给米莉恩。
莫寒谣感觉来到了卡里欧港之后，能吃到鱼的次数变多了。
不过暂时没有吃到别的海鲜……
用餐完毕后，众人乘坐着米莉恩驾驶的马车，前往昨天约定的船坞。
灰蒙蒙的天光之下，钢铁的船坞依旧撑起了那峭壁围墙下的空洞，冷硬无比。
而拉修斯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不过——
“拉修斯先生，你的脸……”
也不外乎瑟瑞菲娜会轻掩被头纱遮住的嘴，发出如此感慨。
拉修斯那半眯的左眼一圈都带着淤血的紫色，唇角右侧与脸颊都有些青红色。
虽然有些不礼貌，不过莫寒谣总觉得这些伤势让他身上原本那种有些颓然落魄的气质减轻了不少。
“没事，昨晚在酒馆和人打了一架。”拉修斯拉了拉他那根本拉不上的上装领口一下，没有隐瞒，很自然地回答。
“我帮拉修斯先生治疗一下吧。”米莉恩试着提议。
身为女仆，她的身上是常备着一些简单的伤药和绷带的。
“不用，疤痕是船员守卫船长荣耀的勋章。”说出了与他的外貌不太相称话语的拉修斯掩了掩嘴角右侧，拒绝了米莉恩的提议。
结合昨晚佐娜去探回的那些情报，莫寒谣试着问道：“是因为桑若纳船长的事情么？”
拉修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莫寒谣也不便多问。
毕竟，她暂时还没有确定清楚，除了“世界与海的尽头有什么”相关的问题之外，还有什么会刺激到拉修斯。
而她们也如之前说好的那样，由拉修斯带领，向着那仿佛镶嵌在山壁围墙之中的巨大的船坞走去。
从这一侧，只能看见那钢铁的船坞，以及船坞的结构之间，那几乎不亚于船坞大小的，由金属与木头共同打造的巨大多轨帆船。
她对这些东西依旧没有什么研究，也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船。
而拉修斯则是带着她们，向着船坞旁的一栋多层建筑走去。
“这里是船坞的办公区域，无论是要登记船只船员，还是获取前往海边的许可，都是在这里处理。”
走在前方的拉修斯侧身回来，冲着莫寒谣她们介绍。
莫寒谣能看出这栋建筑是船坞的一部分，其中建筑的上方有一部分与整个山壁围墙融为一体，因此难以看出这栋建筑究竟有几层。
走到门前，拉修斯搓了搓手，然后抬手准备敲那看起来紧实的金属门——
结果，还未等他的手碰到门，那门便在沉重的摩擦声中自动打开了。
类似的情景，莫寒谣有些熟悉。
魔女的能力，也对这栋建筑做了些许观察。
心里有了些许猜测。
“毕竟我昨天来这里提到过，我要带公主殿下你们来这里的。”拉修斯没有直接进去，而是侧身回来解释。
听到这里，瑟瑞菲娜语气里多了一丝犹豫，尝试问道：“拉修斯先生在同外人介绍的时候，应该不至于称呼我为公主吧？”
“那自然没有，对此我有自觉，我只是跟这里的负责人说我要带我同乡的朋友……以及踏海号的新船员过来参观。”
说到这里，他冲着其余五人挤了挤那带着淤伤的眼睛：“这样的身份会更方便一些，几位女士应该不介意我这样说吧。”
佐娜与莱莎没什么反应，只有其余三人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莫寒谣能理解，毕竟，比起佣兵这个身份，说她们是那位桑若纳船长的的新船员，显然更合理一些。
只是莫寒谣有些诧异的是，桑若纳船长并未归来，这甚至是拉修斯自己都不否认的事情。
没想到他的身份居然还能有作用。
当然，实际上有没有用都没有意义了。
莫寒谣嘴角挤出了一丝苦笑，想了想还是暂时不说出来了。
因为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栋建筑是由一位正位的“众生”掌控。
而他们在这个距离说的话，恐怕已经被对方听了个一清二楚。
毕竟像赛娜那样污染等级1的众生“领队”，就已经能得知从门口到往昔内人们说话的内容了。
对方没有因此关门，说明便是同意他们进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