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之后，莫寒谣顿时有了种不一样的感觉。
内里是较为宽敞如大厅一般的空间，有不同的门通向不同的区域。
一艘按比例缩小到如人般大小的航船模型置于大厅中央，挂着蜡烛的吊灯悬于顶部。
时不时有人推开门进入大厅，又推开另一扇门离开。
莫寒谣稍微撩开了遮住右眼的头纱，在她的眼里，墙壁、地板、天花板上都隐隐流淌着幽黑色液体的虚影。
“……”
尽管知道这些虚影并非真实存在，但加上那即便进入了房间也没有消散的，属于海水的苦涩气味，莫寒谣总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那位便是这里的负责人席格达女士……不过她看起来没有时间管我们。”
拉修斯指了指大厅一角，被一些人簇拥着，似乎是在谈论着什么的女性。
穿着黑色风衣的女性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棕红色的长发在脑后盘了一个优雅的发髻，浅蓝色的眸子上架着一副单片圆眼镜，时光修刻出了她岁月的成熟，却也保留了分明的轮廓下独特的魅力。
当然，对于莫寒谣来说，就算拉修斯不说，她也能看出那是这里的负责人。
因为在她的眼里，对方的脸上与胳膊上有着仿佛伤口一般的空洞，幽黑的液体就如蠕虫一般，自那虚幻的空洞中爬出，向着另一个空洞爬过去，钻入其中。
仿佛某种循环。
她身上那些幽黑的液体虚影与墙壁上的那些虚影是一样的，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事到如今，莫寒谣已经不奇怪了。
有着赛娜的知识，莫寒谣知道“众生”的正位身上除了灵魂污染之外，也会存在着别的污染。
尽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现，比如……莫寒谣想起了赛娜脸上那仿佛一张要嘶吼着什么的嘴一样的疤痕。
但眼前这位席格达女士……作为“众生”的一部分，身上带有的应该是知识污染。
毕竟那幽黑色的液体，莫寒谣已经在自己身上见了太多。
不过，在莫寒谣注视那位席格达女士的时候，对方那浅蓝色眸子里的目光明显越过了她身边那些像是工作人员一样的人。
短暂对视之后，莫寒谣霍然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席格达女士便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到周围的人身上。
“需要等她忙完后，去打个招呼么？”瑟瑞菲娜礼貌地询问拉修斯。
“不必，毕竟现在——”
说到这里，他有些郑重地伸出手，指了指莫寒谣她们五人，最后再指自己。
“我们都是踏海号的成员，船员去自己的船上不需要请示任何人。”
你可能不知道她就算隔着这个距离，也能听见你说话……
莫寒谣在内心嘀咕。
不过想了想，对于那位席格达女士来说，这样自认为她听不见但又被她听见的话，应该不止一次被各种人说出口了。
毕竟，无论她的污染等级是多少，在这个建筑内，她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负责人。
“我们走这边。”
不等瑟瑞菲娜多说，拉修斯已经带头走向了一扇面朝东侧的门。
门后是一条长廊，烛光就像镶嵌在墙壁上一样，点亮了这本该漆黑的过道。
莫寒谣有些犹豫，但脚步还是跟上了众人。
穿过过道，尽头是豁然开朗的天光。
“啊……”
莫寒谣下意识地感慨出声。
到了这里，微微侧头向左，船坞的正体屹立于此。
背靠着山壁围墙，数个金属铸就的巨大坞门截断了向海的坞口，人为划分的坞室之中，金属与木头打造的巨大帆船静静停歇其中。
人们围绕着船舶忙碌，喧嚣与处理船只时金属沉重的轰鸣随着海风一同扑面而来。
当然，不光是莫寒谣，就连瑟瑞菲娜也不由得瞪大了翠绿色的眸子，看着眼前这数十米高，轻松超过百米的巨物。
还不止一艘。
“往这边走。”
不过，拉修斯并没有带她们停留，而是领着她们继续靠近海边。
“这几艘都是这个船坞的主要航船，那艘是渔船‘卡里欧之网’，如其名一般负责捕鱼，那艘是运输船——”
虽然他们没有停留，但拉修斯还是伸出手，指着那些巨大的帆船进行介绍。
又向着海边走了一段距离，船坞的面貌也更多地展现在莫寒谣她们面前。
随着那豁然开朗的海面一起。
“啊……”
莫寒谣其实，从未想过，会就这样这样看见这个世界的大海。
海岸线在众人面前呈一线左右排开，灰蒙蒙的天幕之下，在眼前展开的辽阔海面仿佛占据了整个世界，一直向着地平线的远端延伸而去。
无论这个世界的海水如何浑浊，它的辽阔依旧符合莫寒谣对于海的印象。
这一刹那，灰色的天与浑浊的海之间再无缝隙，仿佛紧密相连。
海风带着所有人都能嗅到的苦涩，在这片海岸上回荡。
在船坞向着海面延伸的两侧，有着数个简易的码头，许多未进入船坞，规模更小一些的帆船停靠在此处。
海面泛起微微的波浪，水声轻轻摇晃着这些停靠的船只。
莫寒谣五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各有思绪。
就算是平时对这些事情兴趣缺缺的佐娜与莱莎也面带诧异地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海面。
“在没有潮污的时候，不属于船坞的船可以停靠在海岸边。”
而一旁的拉修斯甚至还习以为常那般一边解释一边向前。
直到他意识到身后的五人都没有跟上，才后知后觉一般地抬起手，缓缓捂住额头，向下抹了抹脸，自言自语：
“是啊，我都快忘了……”
“忘了第一次来海边的时候。”
言毕，他也停下脚步，不再开口，只是双手插兜，与莫寒谣她们一同，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大海。
莫寒谣不曾见过如此浑浊的大海，苦涩潮湿的气息中带着并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异味，海面荡漾的水波如弯曲的线，循环往复，永不停息。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思绪。
不过，莫寒谣的思绪与别人不同。
这个世界的海是受到污染的，她多少也有预感。
她只是没想到的是……她似乎没有特别的触动。
她想过许多，然而眼前的一切，似乎指向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无事发生。
她本以为，在看见大海的一瞬，她会如之前那样，有着剧烈的反应。
比如看见幻觉，比如口吐那幽黑的液体，比如听见奇妙的声音……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海就在那里。
莫寒谣感觉心有些麻木。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
还是应该为此感到难过。
“确实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湖……”
瑟瑞菲娜也感觉自己的词汇在眼前的辽阔之下无比苍白。
“怪不得，‘海’会是另一个词汇。”
她的语气幽幽。
“德雷顿所有的湖泊都汇聚到一处，也不及眼前的一点。”拉修斯同样在一旁感慨。
“我有点理解你们为什么会想去找大海的尽头了……”
米莉恩挠了挠自己米色的短发，冲着拉修斯苦笑：
“但若不是拉修斯先生提起，我压根不会去想这个东西会不会有尽头之类的问题……”
“是啊，其实我也不会想。”
双手插兜的拉修斯眼神有些虚浮地望着大海，稍微压低一些声音的语气流连。
“所以船长才是那么的厉害……”
“确实和梦里的有几分相似……”佐娜也在一旁感慨，然后看向了身边的莫寒谣。
“梦里，潼恩姐姐和我们没有沉下去的那时候，看见的应该就是类似的画面吧？”
听见佐娜的疑问，莫寒谣稍微回想了一下她还是污染等级1的“阅识者”的时候。
那时候，她的梦里，她好像确实还浮在海面上。
“是的，确实很像……”
只不过梦里的四周并无陆地，也无其他东西。
污染等级越来越高之后，离海面也越来越远了。
这究竟代表什么呢？
又过了一会儿，瑟瑞菲娜才轻咳一声，左右环顾众人。
那微挑的眼神似乎是在询问“应该看得差不多了吧”的感觉。
“反正一会儿可以再看看。”
说实话，莫寒谣有点想靠近一些，就是不知道可不可以。
“等到了‘踏海号’那里，能看得更清楚。”而拉修斯正好说了这句话，回答了莫寒谣的疑虑。
“那艘‘踏海号’不是隶属船坞的船？”米莉恩有些好奇地以疑问的方式说出自己的猜测。
“嗯，那是船长自己的船。”
拉修斯一边说着的时候，一边还回头看了看巨大的船坞：“卡里欧港对于海与世界的尽头毫无兴趣，不可能派出这样的航船。”
他们沿着道路一直，一直走。
期间，看见不少虽然不及船坞里那些巨大的帆船，但好歹也颇有十几米规模的帆船停靠在海岸边。
但拉修斯一直没有停下来。
他们一直走。
走到了一艘目测不知道有没有十米长，上面搭载着一个简陋小屋的小船面前。
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短暂的沉默之后。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