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寒谣将视线从远处收回，背靠着船舷侧板，将手里的“海之呼唤”当拐杖杵着，调整躁动的思绪。
与她的想象没有差太多。
从一开始双桅帆船启航时，脚底船炉隔着甲板传来的轰鸣中那种微微的激动，到仰起风帆将卡里欧港甩在后方的感慨。
到了现在，这艘全新的踏海号行于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
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反应。
佐娜和莱莎趴在莫寒谣边上，张望着浑浊辽阔的大海。
“这……真的好大！”
米莉恩也在不远处，现在拉修斯不需要她帮忙，所以她也能瞪大灰色的眸子，兴奋地四处张望。
“已经看不见卡里欧港了！”
“至于这么激动么？”
面对着米莉恩的言行，垫着脚试图将身体探出船舷的佐娜表示不屑。
不过莫寒谣和瑟瑞菲娜有些不舒服。
瑟瑞菲娜还好一些，只是放下了头纱，还算端庄地站在米莉恩身边，时不时别开视线，或者点点头。
莫寒谣只感觉浪花翻涌的声音无比清晰。
仿佛梦中的一切来到了身边。
她很不舒服，他甚至期望她的不舒服是由晕船带来的。
但她显然没有晕船。
她只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她不敢再去看海了。
浑浊的海水就仿佛一望无底的深渊，像是那不可窥视的巨兽张开的嘴，海浪便是它的呼吸。
从穿越过来到如今，已经经历了不少，她本不是这样胆小的人。
但每当注视那海面的时候，总是会有奇妙的想法涌入她的脑海。
为了避免佐娜与莱莎担心，她只能强迫自己的视线落在船尾掌舵的拉修斯身上。
思绪纷乱。
原本世界的海，纵然是一片还未被人类探索完毕的区域，但根据地理知识，海再深也有底，再广袤也有尽头。
但是这个世界呢？
海底究竟有什么？
也是一样的深吗？
想到这里的莫寒谣下意识地抬起头。
看见了被灰蒙蒙的云层遮蔽的天空。
思绪更加不受控制。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便很少能看见天空。
那遮天蔽日仿佛永远不会消散的云层自然也是天空的一部分，但——
真正的天空呢？
地球周围的空间是天空。
那这个世界呢？
天空究竟是何物？
为何还能从云隙的一角瞥见星辰？
天空是否也是如脚下的海一般，不可窥视的深渊？
越想莫寒谣就越是感觉快要被下沉的天空与上升的海面压得喘不过气来。
恐惧像是要撑爆她那嘭嘭直跳的心脏一样。
他们现在完全就是航行在一片真正的未知之上。
她甚至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不停压制住内心想要冲着拉修斯叫停的冲动——
“潼恩姐姐？”
一脸担忧的佐娜拽住她的胳膊摇了几下，将她从思绪从拉回。
这一刻，踩实的甲板触感回到了脚底，天空与大海回升下落。
“……没事，我只是有些晕船。”
莫寒谣感觉类似的对话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
她甚至开始有些分不清，这是她自己的问题，还是魔女的问题。
“我去找拉修斯大叔拿点药。”
已经在出海前被教导了晕船为何物的莱莎转身走向了正在掌舵的拉修斯。
而这边，佐娜走到了莫寒谣面前，抬起头，伸出双手，捧住了莫寒谣的脸。
用力揉了揉。
那淡金色的眸子与莫寒谣的黑眸对视。
“魔女看见的，是比我们都更远的地方么？”
“……”
尽管脸被捧住，莫寒谣有些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我们能看见的，一定会帮助潼恩姐姐，我们看不见的，如果潼恩姐姐愿意告诉我们，我们也会帮潼恩姐姐。”
听见佐娜的话，莫寒谣内心有些复杂。
她的情况，或许远比佐娜所能想象到的要麻烦得多。
另一个世界什么的，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事到如今，莫寒谣并不怀疑，就算自己将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告诉佐娜与莱莎，她们也不会怀疑。
但……这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甚至只会给她们俩姐妹徒增麻烦。
至于她对海与天空的担忧……先不提那是不是庸人自扰，从佐娜与莱莎平时的反应就能看出，她们对于这类“虚无缥缈”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
想到这里，莫寒谣抬起左手，令提灯挂在手腕上，然后轻轻握住了佐娜的右手，缓缓摩挲。
“谢谢。”
但，被佐娜这么一说，莫寒谣感觉自己反而好些了。
果然只要别去想一些怪事就行……
她开始思考之前席格达给他们的报告，那位最后自爆污染了整个地下通道区域的“蚀化”体系的能力者，便是随着潮污一起到来的。
“蚀化”体系能力者对现实污染有着极强的抵抗力，并且，在特定的情况下，甚至会被污染造物识别为同类。
对方就是这样沿着潮污的海水，搞坏了船坞的阀门，成功潜入船坞。
只不过与瑟瑞菲娜和拉修斯他们遭遇了，导致了后面的一切。
那应该是本源教团的人，至于其目的，席格达还在调查。
……回想了一些与海和天空无关的事情，莫寒谣感觉自己状态好了不少。
似乎是见莫寒谣的状态稳定了下来，佐娜捏了捏莫寒谣的脸，又玩弄似地拍了拍，最终放下了手。
只是，这样的结果令莫寒谣反而有些矛盾。
如果她思考那些关于天空和大海的问题，会令自己如此痛苦。
那么，这个方向……究竟是对还是错？
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
“各位，该吃饭了。”
米莉恩冲着众人喊道。
在船上，因为拉修斯要负责掌舵与确认方向，所以饮食这方面自然就交给了身为女仆的米莉恩。
当然，这也是她自告奋勇揽下的工作。
在船上，因为要考虑携带的补给，因此饮食方面米莉恩会做出一些调整。
比如现在的食物是炖煮了一些豆子蔬菜的燕麦搭配肉干，每个人的水都是为了便于保存而掺了酒的水。
只是拉修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要肉干。
每个人都拿着木碗，站在甲板上，至于那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那位“回响”体系的能力者诺默的饭食，米莉恩已经送过去了。
这个时候，拉修斯也会调整好船的状态，从船舵上下来，加入到餐间对话之中。
“拉修斯先生对这片海……是什么感觉？”端着碗的莫寒谣试着询问。
“是未知，是恐惧，也是挑战。”
拉修斯的勺子在碗里转了转，才缓缓补充：
“这不是我说的，是船长说的。”
“至于我自己的看法……”
说到这里的拉修斯稍微停下了勺子的动作，胡茬随着他的嘴角抽动起了一个苦涩的弧度：
“实际上，最开始我也觉得，他口中的海的尽头，没有什么意义。”
说到这里的拉修斯目光低垂。
“只是，他总是能鼓舞人心，所以才能纠集起一帮人陪他一起——”
说到这里的时候，拉修斯那幽蓝色的眸子骤然瞪大，松开了勺子的手猛地捂住了嘴。
靠着最后的意志，将碗放下之后，冲到了船舷边缘，将浑浊幽黑的液体吐进了海里。
米莉恩急忙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饭食做得有问题，而莫寒谣与瑟瑞菲娜已经赶到了他的身边。
他背靠着船舷缓缓坐下，显得有些虚弱地摆摆手，似乎是想告诉莫寒谣她们自己没事。
但他那双眸瞪大，脸色惨白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没事。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一些……”
直到夜幕降临，他都没有再吃一口东西。
只是开了一壶酒，一口一口地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