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觉，感觉好轻松。
想要惬意地伸展开肢体，欧薇欧却发现自己被什么柔韧而毛绒绒的东西给笼住了，像摇篮里绒毯上的婴儿一样，只能无助地扭动摇晃。
“你醒了啊。我还是第一次见比我还能睡的人。”
像夜雨滴打在玻璃窗上般冰冷清脆的嗓音传过头顶的黑暗，让她清醒了过来。
“我、我才不贪睡呢！每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照在额头上，圣殿报晨的第一次钟声响起，我就会准时起床盥洗，整理好着装，吃一块烤面包，喝一杯苹果或葡萄汁，准备好迎接人们的祷告的！”
欧薇欧羞愧地捶打着将自己笼罩住的结实鼓皮，发出咚咚咚的抗议声。
“那你可真可怜。明明那么能睡，却不能睡到自然醒。”
卷曲的翅膀从身下缓慢抽离，欧薇欧的眼前竟出现了一名墨发红瞳，头顶上长着环节密布，手感似乎会很好的一对灰色山羊角的英俊少年。
如果没有这对角和背后宽阔的翅膀、肉感十足的尾巴，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了。
只是脑袋和躯干比起来有点……不协调？
比如她枕着的那双腿，粗细加起来都快和她的身子一样长了。
“你、你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这滑稽的对比让欧薇欧忍不住笑了。
“啊，因为我完全变成人形的话，你不就没法躺在我的腿上睡觉了吗？”
是“两生勿忘”的效果在发作了么？欧薇欧的内心竟因为这直白的解释而觉得有些温暖。
她竟然就在他的翅膀里睡了一觉，还睡得那么香......
不对，自己为什么在动摇了啊！不能真的爱上这家伙……
可在提厄的眼里，欧薇欧思忖时闪躲的眼神和抿着的嘴唇，分明就是害羞的一种体现吧。
“那为什么要变成人的样子呢？我还是觉得你原来的样貌比较有趣啊。”欧薇欧使劲摇晃着头，试图连接回刚才的对话中。
这并不是谎言。
刀斧劈削般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深壑幽谷般的眼窝，从耳后覆盖到脸颊上的一块块黑色鳞甲，紫色泛着幽光的皮肤……欧薇欧之前从没有见过这样奇特的面容。
如果是人类帅哥的话，反而就提不起兴致了。
在王都坎廷有不少贵族年轻帅气的公子，都曾拜见过欧薇欧，或是祈求她的祝福，但她对他们的兴趣，还比不上他们身后牵着的千奇百怪的，从异境带到这里的宠物。
或许是她的审美有些奇怪吧，欧薇欧想。不过，她就是比较喜欢那些独特的，之前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当然不是说自己已经喜欢他了喂！她可不是那样随便就可以确定自己喜欢谁了的人！
“尊嘟假嘟……(ﾟдﾟ)”提厄又惊又喜地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嗓音也一并回到了轰隆隆的低音。
在之前，所有见过提厄的人类都说他的样子很可怕。
虽然在上上次睡着的时候，他在宝座上感受到面庞上酥痒的触感而醒来时，这位少女就已经跪在他的大腿上，探着身子抚摸他的面庞了，但现在他尤其不希望自己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印象。
提厄最早形成这幅凶恶的形象时，就是希望能够吓退那些不自量力的生物，让它们远离自己。
因为它们一旦靠近，他便无法控制住，自己想要吃掉它们的欲望。
但唯独面前纯洁、脆弱、天真又渺小，几乎是和自己相反存在的少女，让他产生了想要呵护在掌心里的冲动。
即便一碰到她，他的身体就会因邪恶的本质而被她圣洁的光辉灼痛。
但那痛苦，却让他更确定了，她的存在并非自己的幻想，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所以提厄希望她看到的自己，会不让她厌恶和反感。于是他便虚构出了一个幻想中和她相配，能得到她喜爱的形象，并用幻形魔法改变了自己的面容。
但现在想来，自己完全搞错了。如果她一开始就恐惧厌恶原本的自己的话，怎么还会那般温柔地抚摸他呢？
“可、可以把胳膊借我一下吗？我这样子起不来啊……”
欧薇欧撒娇地伸着胳膊，扒着魔王的两根手指，勉强地坐直身子，最后却还是斜靠在了提厄的身上。
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主动和我说话啊，提厄想。那就换他来问问她吧。
“你是和五十年前的那些勇者一样，从奇奇里来的吧。我看到你的斗篷上有那个地方的标志，一个鸡蛋旁边摆了一把叉子。”
“那标志的意思是，团结的民众围绕在圣神授予的无上权柄旁……不过是挺像鸡蛋和叉子的。”
这家伙是怎么什么都联想到吃的啊？不过，这样就更好按照原先的计划来执行了。
他是贪婪的魔王，不值得同情。他是残忍的魔王，不值得怜悯。除了为了得到足以杀死他的情报所必须的好奇心之外，自己不能再有别的情绪了。
欧薇欧再一次告诫自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自己要杀掉他的理由，和继续下去的勇气，都会无以为继。
然而，魔王下一句便问了，或者更像是在反问，那个她最不想回答的问题。
“你从那么远冒着危险走到这里，就只是为了给我送一瓶酒来？”
不会说谎的她，只能选择用问题来回答。
“是因为，我也一直很想知道，真正的‘终结的魔王’，是怎样的形象。”
“您没有杀死勇者和老师他们，而是把他们送了回去……这是为什么？”
魔王挠了挠额头。
“我没杀他们，还送他们回去，对你们人类来说难道不是好事么？”
“可就是因为你送他们回去了，才害得他们被当成叛徒了啊！”
“什么？那我之前打败的那么多勇者，都被当成叛徒了么？”
魔王听到这个消息有点吃惊。明明是为了他们而战的勇士，却因为不能获胜，就被躲在后面的人评价成了懦夫。人类可真是难以理解。
“等等，你说，你之前打败了很多勇者......可按书上的记载，你是连着九次被打败，封印起来了，又九次逃脱，九次袭掠了王国才对！”
这下轮到欧薇欧惊讶了。难道汉伯格他们并不是唯一没有打败魔王提厄的勇者团吗？
看着欧薇欧不敢相信的眼神，提厄接着说道：
“一般来说，勇者一百年才会来骚扰我一回。在这期间，我就会选择一直睡觉，毕竟除了吃饭外，就属睡觉的时间是最轻松快乐的了。”
原来封印指的是，魔王睡着了？
“我饿了的时候，会去王国的富人家里搜点好东西吃，并且把他们掠夺来的财产分一部分给那些穷人。”
这就是所谓的袭掠么？那些接受了他给予的好意的人，就是被恶魔附身的人？
欧薇欧想起了那一天，没能从火刑柱上救下的那个少女。
她叫简，曾是欧薇欧在孤儿院的伙伴。
可神官们坚称，简被恶魔附身，偷走了拉格公爵家里的爱马吃掉。
原因是找到她时，她正抱着一根烧熟的马腿，在一个阴暗的街角里大快朵颐地啃着。
她只是太饿了。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么？只有说实话的汉伯格、怡口莲他们受到了惩罚，而那些说谎称自己打败了魔王的假勇者们却成为了英雄？
“我、我得回去，提厄，你、你和我一起去，帮我作证！太多人、太多人被冤枉了啊！”
欧薇欧抱着头，不知所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或许可以像那些人一样，假装不相信魔鬼的说辞。
可她从来都不会说谎。
“你也想成为下一个被冤枉的人？”提厄大吼着，声音在大殿内久久地回荡，欧薇欧也终于冷静了下来，重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是啊，他们需要一个永远会被打败，却不会死去的魔王，让民众们感到恐惧；
需要一支永远会胜利的，却不会杀死魔王的讨伐团，让民众们感到光荣；
需要一些杀鸡儆猴的牺牲品，一些会见风使舵说谎的人；
需要会展示奇迹的听话的人，而不是什么圣神大人的化身。
于是，在欧薇欧向民众们宣布要去刺杀魔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放弃了啊。
一条粗糙的、冒着热气的长舌头蹭着她的脸颊，贪婪地揩去了她眼角的泪珠。她现在只属于他了。
无法被消解的寒冷。麻木。木头上酒精在燃烧。悲伤的情绪。同情心。一勺磨到最细的盐。咸的味道变甜了。病态的喜悦。
如果要提厄形容的话，这是他当时能找到的词句。有一部分是她身上的，另一部分则是他的，具体到哪部分，他就不知道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提厄？”
“你叫什么名字？”
“欧薇欧。”
“那，留下来好吗，欧薇欧？或者，和我一起，去别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