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浅川神社。
红墙黑瓦的木质殿堂庄重而典雅，在静谧的黑夜中矗立着。
远处的鸟居默默守候着这片净土，旁边依次排布的石狛面目狰狞，黝深的眼窝仿佛能吞噬一切。
长长的参道一路延伸至这座占据着地势最高点的建筑底下。
尽管占地面积不大，但散发出来的威严感依旧能使鸟兽毋进。
好像有层结界笼罩着这片地方，就算是虫鸣都不可能穿透进来。
屋檐底下挂着的灯笼散发出些微红光，被禁锢在一隅之地，照亮长廊的数个角落。
伴随着木屐踩着地板上的清脆脚步声，巫女服的裙裾一角拖在地上，缓慢前行。
光影绰绰，烛火在摇曳。
盘桓的风推开大门，却看不清内部的构造，迷雾朦胧着视线，不肯透露出一丝一毫的风情。
这里是神社的本殿，也是神明的居所，平时不允许人类进入。
浅川瞳虽然是当代的巫女，但也只有在神明传唤的时候才能进来。
少女梳拢一头银白的长发，扎成干练的马尾，跪坐在神龛前，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
“汝，在祈求何物？”
缥缈无影，悠远剔透的嗓音分辨不出性别，真要形容的话，更接近响铃的清脆吧。
这是浅川家的神，尊号不显，却依旧愿意给予他们恩惠。
少女自从来到这里，虽然没有亲眼见证过祂的伟力，但也在口耳相传中明白“神”非凡人所能企及。
很小的时候，已经忘记是几岁了，祂第一次跟自己对话，本来还高兴有个看不见的朋友，结果告诉那些大人之后，他们的表情立刻变得奇怪起来。
那时候还小，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到稍微大一点才明白，那种表情叫恭敬。
就连自己名义上的父母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自己资历不够，恐怕已经坐上宫司的位置了吧。
历代的巫女在仪式之前，基本是予取予求。
不管多糟糕的念头都可以实现，也不知道祂是怎么想的。
纯洁之身……动了贪念之后真的还能算吗？
她没什么看法，加上确实天真无邪，照样按部就班地生活，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直到……听到那件事为止。
仪式的内容和自己的身世。
本来不应该让她知道的，呵呵。
“神明大人不是会读心吗？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汝等不是对这种做法深恶痛绝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三观形成之后，对这位的看法越来越奇怪了，有种说不上来的孩子气。
“您应该是有特权的，不然我们参拜的时候，神明大人如何得知我们的愿景呢？”
“挺有道理，不过，吾可没有闲心去满足那些无知之人的心愿。”
“这片土地是您在管辖，按理说他们都是您的子民……”
“吾当初只是承诺荫庇浅川家延续下去，收取方圆五十里的地界作为报酬，可没说要照顾谁。”
“这样啊。”
浅川瞳挺直脊背，注视着眼前的神龛。
里面存放的是神明的本体。
祂对自己选中的巫女很宽容，但不代表会允许自己去看那件东西。
“需要我为您奏祓词吗？”
“哼，汝之行为可是大不敬！”
恍惚间，这座宫殿仿佛都在颤抖。
但浅川明白，这位只不过是在耍脾气罢了。
说着自己沉睡百年才醒来，哄骗幼时无知的女孩子成为祂的侍从。
就算自己知道仪式的内容，但这种对普通人都说得上幼稚的行为差点能让她笑出声来。
“您还是注意下形象比较好，不然那些人又要来让您‘消气’了，一旦开始的话，没有两个时辰停不下来的。”
“诶？”
那种眩晕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神龛仿佛蒙尘一般销声匿迹。
“只是这么点动静他们应该不会来烦吾吧？”
“只要神明大人再克制点就行。”
银发少女感觉腿脚跪坐得有些麻木了，伸出净白的葱指揉捏着，稍微缓解缓解绯袴下的酸痛。
“只有汝一人在的话无需拘谨。”
神明大人非常宽宏大量，做祂的巫女肯定是不会吃亏的。
“您与其说这种话，还不如放我自由，仪式什么的再等几年，那孩子就能接任了。”
因为是被诓骗成为巫女的，浅川瞳可不会说好话。
幸亏这位神明大人很好说话，不然自己至少也得是个被凌迟处死的下场。
祂顿时收声了，过好半天才开口。
“至少让吾回本吧？”
“我不知道您的本金有多少，只知道我并不会在您那里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听不懂祂的意思，但不妨碍自己小小得回敬一下。
银发少女收起千早的袖子，合拢在身前，干净利落的美感。
腰间赤色的宽大系带圈出纤细的腰线，堪堪双手合围，圆润丰隆的翘臀跪坐于脚踝，未来可期的胸部撑起衣襟，轻易凸显出诱人的身姿。
烛光晕黄，散射在少女珠圆玉润的俏丽脸蛋上，精致五官好似沾染红霞，垂涎欲滴。
“胡说！浅川家给予汝的便利可是看在吾的面子上的。”
声音听起来洋洋得意的样子。
“我可没向您祈求过这些。”
“……够了！汝真的一点都不尊重吾！吾要发怒了！”
懒得逗祂了。
浅川叹息一声，收敛起来。
再怎么说也是一尊神。
“小女子在此祈求您的原谅，霜月之时，行祓祭之人，方可长命百岁。”
随后，按照昇殿参拝的礼节俯首。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点小错吗？人之常情，吾不会在意。”
声音有点不安的感觉？
“万谢。”
浅川瞳不再行礼，看向神龛。
“不过，汝之念想，是山下之人吧？”
到底还是读心了？
她不说话，在心里默默回答了声“是”。
“汝等之说法是承认的意思吗？”
看来没有？
“您猜错了。”
“那是什么？”
“只是在想那个孩子到现在连名字都没有，太可怜了些。”
“被奈津江收养的？”
“是。”
“说起此事，浅川家越来越迷失了，连吾都有些看不下去。”
“您是要出手吗？”
银发少女立刻打起精神，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那孩子也是件必要的事情。
“不会，当初承诺好了，非大奸大恶吾不会抛弃浅川家，只是这点情况还算不上。”
神明的话让她有些失望，但也只是回归正常罢了。
“您好好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话说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哦，好像是因为这几天的事情太过烦躁，所以才来冷静一下的。
不得不说，神明大人就是厉害，轻松就让她转移了注意力。
……
“他会来这边的，就在明天。”
浅川瞳刚想迈出去的脚步立刻顿住了，不愧是神吗？
“明天就是举行仪式的时候？”
“按照浅川家的计划，是的。”
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前辈就这么厉害？太想把她拖下水了吧？
明明都告诫过他了，还是这样爱管闲事！
“汝好像很躁动的样子？”
“您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吧？”
“无法理解。”
“您和我们不一样，当然理解不了，”她停顿了一下，思考着怎么说清楚，“就我来说，我不值得被他照顾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我们甚至不是一路人，比起在他眼前落魄，我更想自己强大起来。”
“是因为吾的缘故？”
浅川有些愕然，不知道祂为什么要这么说。
“没有的事，您肯定是超脱物外的，只要守望着浅川家就好。”
这是她的真心话。
养育之恩是无法抹消的，她也不可能脱离这里。
既然这样，还不如等双方都冷静下来，然后再做回朋友。
只不过……恐怕她现在什么也做不到了吧？
“汝先去休息吧，明天一切都会见分晓。”
嗯，嗯？！
银发少女刚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风裹挟了出去，门立刻被关上了。
您能有话直接说吗？！
这样对待自己的巫女有什么意思？
连神谕都要藏着掖着？
浅川瞳有些急了，却发现连嘴巴都张不开，想去敲门连脚步都动弹不得。
无奈之下只能放弃这些做法。
算了，神明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只要安静待着就行。
她打理一下身上巫女服的褶皱，打算离开神社。
前辈好强……
真的很强，他以前好像一点也不知道这里的事吧？
行动力远超同龄人的水平了，自己也远远不如。
只不过洞察力欠缺了点，再加上当局者迷，贸然过来多少不太理智了。
但是，只有自己最不配说这话。
因为自己微不足道的羞耻心，做出那样的行为，恐怕当时在场的人都想给她两耳光。
包括她自己也是一样。
明天就跟前辈道歉吧。
忏悔自己的过错，就如同刚刚进本殿之前的想法。
浅川突然想起了东云的脸，心湖逐渐泛起层层涟漪，好像投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青梅竹马吗？
真是好福气啊。
不过，和她没什么关系。
要怪就怪前辈吧，是他把自己捉住了，想逃都逃不了，就算躲到“神”这里，依旧会被他抓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