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实在是奇妙过头,以至于他进了本殿都还是混沌的状态。
甚至需要东云轻轻撞一下他的肩膀才醒转过来。
不要再发呆了……
少女默默注视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尽管不再像昨天一样抵触这里,但担忧的情绪还是避免不了的。
说到底,他们都还只是个高中生,又能做些什么呢?
不想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精神涣散,双目无神,好比当初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去世时的样子。
可怜又无助。
不光是南宫治一直照顾她,东云其实也是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没有机会罢了。
总是把事情藏在心底,是觉得她无能为力,还是不想让她担心?
两种可能都蠢到家了。
明明是青梅竹马不是吗?
……
事到如今自欺欺人也不太好,之前是打着矫正的名义接近他的,结果一事无成,连本来的身份都变成了束缚。
国小的时候还想着不能让自己陷入败犬的境地,就算后面几年南宫治一直没有来找自己,也强忍着寂寞。
毕竟青梅竹马算是个负面词条,但加上天降的话一下子就会变的不得了。
而且在学校里也可以遇见嘛,只有放学之后和假期不能在一起。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这家伙装木头?还装得炉火纯青。
自己也没什么好主意了,不过,今天之后,她就转变方针,就像上次出门在咖啡店一样。
得让这家伙看看自己的实力。
他应该也喜欢自己吧?
……
情绪很好地传递给某人,南宫治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回过神了。
不同于刚才的拜殿仪式,在这里坐着的人数估计在二三十左右,更别提站着的神职人员。
这个“神”喜欢热闹的氛围吗?
大半坐在下面的人他也基本都认识,东云叔叔带他拜访过,或是有生意往来。
不管哪一个都非富即贵,算是这个地界财富和权利的顶点了。
饶是如此,他们却一个个低眉垂首,静待着神龛前面的中年人主持仪式。
半晌,似乎是时间到了节点,那位气质颇具威严的斋主站起身来。
“那么,吉时已到,仪式现在正式开始。”
南宫治按耐住烦躁的心思,等待着仪式结束。
和刚才在拜殿的流程似乎别无二致,唯一有区别的,恐怕只有站在后面,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的浅川了吧。
仿佛人偶一般呆滞,眼神平静地注视前方,看上去和刚才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南宫治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有些安静过头了。
接受命运的安排?
“接下来由小女为神明大人献上自己的躯体,以求欢悦。”
……
什么意思?
到底还是这个路数?
南宫治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正经的人,在听了牧野的说法之后早就摒弃了这种想法。
和浅川奈津江聊了一会之后更加认为失去的是心中珍视的东西。
毕竟忘记纯洁多少有点搞笑,以至于他完全无视了这种可能。
现在又让他捡起来?
不觉得贻笑大方吗?
并不是说在他眼里女孩子的纯洁比任何东西都重要,而是这种完全可以称得上贪得无厌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他。
言而无信,漠视人心。
这到底是什么神?
心中的愤怒裹挟着预感,迫使南宫治站了起来。
“你们浅川家的神似乎要得太多了吧?”
东云甚至来不及阻拦,他就冲了出去,引起台下的窃窃私语。
“请你赶紧出去!不然我们浅川家会向你讨个说法的。”
中年人的养气功夫很好,但涉及到神明,他也有点克制不住了。
但某人不在乎这些,心告诉他就应该这么做。
看向那人身后的浅川,似乎听不见,看不到台下是什么场景,一步一步地走向祭坛。
纤细的身子好像一束易折的百合,在脚步中摇曳,披上宽大的巫女服,总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浅川你要的就是这种魄力?可问题是,求人不如求己,就算我可以拉你一把,你真的能做到不向他们低头吗?”
那天晚上应该就是自己脑子转得最频繁的一次吧?
浅川家的电话,她的记忆恢复,需要魄力的办法。
诙谐的话语并不能掩盖浅川瞳的沮丧,事实也正是如此,他就算现在站出来了,可怎么解决还是半点思路都没有。
这种仅凭一腔热血就冲出去的做法不是他最唾弃的吗?
到了现在,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举步维艰了。
如果真的有神,那就请你制裁我吧。
似乎是南宫治决绝的想法打动了祂。
前面的神龛突然迎风而动,慢慢敞开了。
随后是一道刺目的白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汝似乎对吾很不满?”
耳边突然传来分不清性别的声音,却如同仙乐一般抓耳,仿佛会自行扩大话中带有的情绪,哪怕是疑问句,其中的震怒依旧让他双腿都打着摆子。
判断不清具体的方位,时而忽远,时而忽近。
有时在心中响彻,又有时在脑海回荡。
现在所处的空间也并不再是本殿,而是一片纯白,脚下不知踩着何物,如履平地。
眼前却依旧放置着一座神龛。
毫无疑问,这就是浅川家的神。
“……怎么称呼您?”
不同于以往面对的任何大人物,南宫治不敢有一丝懈怠,因为其他人再怎么得罪自己也有办法消怒。
神不一样,恐怕在让祂生气的一瞬间自己就得化为齑粉了。
谁能不怕死呢?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字眼。
“汝可不像是会低头的人。”
祂似乎很了解自己?
南宫治不敢回应,只能东拉西扯。
“如果您的尊号不便示人,恕我僭越。”
“小事,吾还没有达到可以称尊的地步,自然没什么尊号可言。”
他咽了口唾沫,水怎么越来越深了?
“手无缚鸡之力,倒是胆子挺大,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比起您我确实是手无缚鸡之力。
等等,祂应该能读心吧?
“不用紧张,吾还不屑做这种事情。”
那您为什么能回答出来啊?
虽然这么想,但他也明白,单从这几句话就能看出来祂应该不算恶神,可惜也只是应该。
自己到底要不要问关于献祭的事?
“仪式可以由汝来代替。”
南宫治顿时感觉一阵惊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没有什么纯洁可言,单纯是觉得不能接受。
“世人脑子里装的东西一如既往的污秽,汝也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您……认识我?”
自己这么个小人物谈不上什么堕不堕落的,能活着就不错了,让他在意的是“也”这个字。
“汝之父母来此祈求过平安,吾尚且瞥见了汝在襁褓时的模样。”
“是吗?我肯定是记不住的,”南宫治可不会觉得尴尬,反倒是想起了某些伤心事,“那您是没有注视到他们吗?”
要是真有用的话,他们为什么会死?
这片地界来浅川神社祈福的人数不胜数,按照祂的说法,应该是分身乏术,所以恰好没注意到吧。
“不,他们是为了汝祈求的平安。”
“什么意思?”
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命运乃等价之物,必须由另外的东西来换取,这是吾之力量源泉,汝能成长至今就是依靠汝之父母换取的等价物。”
南宫治顿时沉默了,心中思绪翻涌。
“顺带一提,与汝同行之人亦是如此。”
这样吗……
“两条命换一条未免太吃亏了吧?”
“非也,汝是被吾标记过的群体,知晓既定的事实,价值自然在他们之上。”
“我的……预感?”
这也太好笑了,不是吗?
压根不是什么预感,而是预言,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不管做什么都无能为力……
“汝是这样称呼它的?”
“能请您把它收回去吗?我不需要。”
“从未有人做出过汝之举动。”
“现在有了。”
别人当然不会做出这种事,预知未来,谁想拒绝?或者说,有必要拒绝吗?
恐怕只有他会吧。
超出自己能力范畴的东西,还是不要拥有的好,不是说怀璧其罪,而是无法驾驭。
光是父母去世就差点让他支撑不住,再来些足以让他手足无措的事呢?
无知是福,尽管是逃避的做法,但总比身陷囹圄的好。
“哼。”
南宫治无奈地笑笑,自己已经恐惧到幻听的程度了吗?
“您的仪式是打算获取什么东西呢?”
既然自己是被神明器重的人,那问这种问题应该无伤大雅。
“珍视之物,重要之物,人总会对它怀有执着和留恋的心情,产生的信念如丝如缕,宛如实质,吾之愿景来自于此。”
“不会伤害到她们吗?”
“对吾抱持敌视即可。”
似乎没有正面回答,可能是有些祂不知道的后遗症。
失忆说不定就是其中一个。
“可以献祭的人都是被标记过的?”
“是,汝也见过两人。”
估计是浅川瞳和那个小女孩。
“都可以当巫女吗?”
他可是男的?
“汝要是愿意,即可称为‘神子’。”
“呃,还是算了,浅川瞳应该没有敌视您的想法。”
“那家伙是对吾最不敬的人。”
“啊?”
“就算如此,吾也愿意给予她恩惠。”
为什么连神说话都要大喘气啊?
“对了,您见过牧野?”
南宫治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合伙人,和浅川瞳一样的登场方式,却直到现在都风平浪静。
也不是想出什么事,只是那所谓的预言太不靠谱,完全没用,以至于他现在询问。
“几年前来吾这祈过福,但吾观她心不诚,便把她打发走了。”
嗯?
那她怎么说受过恩惠?
这种事情还是不问了,免得出差错。
先把现在的事搞定吧。
“您觉得我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不受影响的被拿走吗?”
说起来都很贪心。
但想要破局的话也只有这个条件可以勉强达成了。
“汝想当巫女?!”
语气有些急迫了,看来神也觉得这种说法很扯淡。
南宫治不想没把,只能讪笑着拒绝。
“没有没有,只是想着我这样出去肯定要遭殃,先不说我的青梅竹马,就算是浅川瞳也可能会无地自容吧。”
神明沉默了一会,这才出声。
“吾这些年收获的东西也足够了,接下来要闭关一段时间,恐怕出来时早已物是人非,汝之要求可以满足。”
“太感谢您了!”
“只是,汝要照顾好奈津江身边那个孩子。”
南宫治愣了一下,之前遇见的小女孩吗?
年纪轻轻就要走上带娃之路?
“不用担心,浅川家会暂时归你所有。”
不是吧?
一下子送这么一份大礼他心脏有些遭不住。
自己就这样摆脱欠债的状态了?
“不过,也仅仅是吾口头上授意罢了,还是得看汝之手段如何。”
那还是算了吧。
尽管悄悄腹诽,但南宫治也不可能拒绝,毕竟待会出去肯定是要装模装样的,没点本钱就只能说拜拜。
但是,他心里总有点疑问。
“您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浅川瞳来也是一样的?
原本就是祂的巫女,而且她们两个的关系看起来挺不错的样子。
南宫治回想起当时小女孩的称呼,叫她姐姐,外人看起来也确实是姐妹吧。
“合眼缘罢了,吾观汝有飞天遁地,长生久视之姿,以此为契,换取汝之所求。”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笼罩着这片地界,接着,他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出去,应该就是祂塞进来的预言能力。
也有可能是他真的有无上之姿,刚刚被剥夺了……
无所谓,反正脑子还在,他能活个一百岁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在“预感”消失之后,南宫治还是莫名感觉惆怅。
怨恨也说不上吧,祂不是有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意外,结果却将自己和东云的命运串连到一起。
父母肯定是不希望他再那样下去,所以才来祈的福,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埋怨呢?
罪魁祸首是自己才对吧。
可惜,自怨自艾也不是他的作风,东云的母亲为了她而身死,也不见她消沉到现在。
命运,捉摸不透。
或许,自己也该改变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