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浅川家过的生活肯定算得上锦衣玉食。
不管说什么都是有求必应。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
吃的,喝的,玩的。
要不是摘星拿月真有难度,她都觉得那些人可以做到。
毕竟年纪还小嘛,心智不成熟,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叫溺爱。
不过,在某一天,她突然就感觉到有些恐怖了。
没用错形容词。
就是恐怖。
……
年纪尚幼的浅川瞳跌跌撞撞地在神社周围玩乐。
那些家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
就算她提出了要求,也只允许陪她一次,下一回就会换人。
朋友什么的算是个奢侈品,在她上国中之前完全没有概念。
顺带一提,她读的国小是浅川家全资的学校,里面的学生也是旁系和附庸家的小孩。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和自己玩,但那时的她已经有了脑海中的朋友——自称“神明”的声音,所以也就没有理会。
坚韧的性格估计也是从那时候养成的吧。
遗憾的是,祂只会偶尔出现一两次,更多的时间还是她自娱自乐。
就比如现在,今天是来神社学习作为巫女的礼仪,那些人不会逼迫她,她学了一会就觉得无聊了,立刻跑了出来。
“您睡醒没有啊?我好无聊,陪我说说话呗。”
蹲坐在树荫底下,浅川瞳试图唤醒这个“懒惰成性”的家伙。
“都睡了多久了?再不醒太阳都晒到屁股了!”
一板一眼地可爱说法并没有引起哪怕丝毫的回应。
“唔——大懒虫!”
把现在的浅川和日后的对比,除了身子矮了一截,心智似乎没什么变化。
当然,不是说她幼稚,而是现在老成。
浅川家的老师不是盖的,社会通识之类的东西教学得浅显易懂,就算是读国小的孩子也能吸收。
浅川瞳脑子不笨,加上对于玩乐其实没什么兴趣,积木玩具什么的一会就玩腻了,还不如看会书。
尤其是上次装作生病不想去学校,结果他们就让老师来家里教的行为彻底刺激到了她。
这种一点都不被人在乎的做法让她感觉很伤心,长大之后就知道了,他们确实不在乎。
那些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装病,肯定无所谓,但也没必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废人,所以照样找老师来教她。
绝对说不上感激,浅川瞳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试图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想要融入他们。
可惜,做不到……
按自己的步调走好了,那些人一看就是呆呆的样子,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问什么回答什么,就连多余的一个字都舍不得讲。
不管是撒娇,闹变扭都不会得到反馈,像一群机器人。
除了会称呼她叫“巫女大人”,貌似也没别的说法了。
这样的作为让她对老师教授的某些词汇没有半点实感,父亲?母亲?说到底,她有没有这些东西好像都一样?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她还是感觉有点寂寞。
朝他们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没有用处,她也只好出来找点乐子。
突然,耳边传来时断时续的鸟叫声,有些凄厉,又像是在悲鸣。
“啊,这孩子是受伤了吗?”
浅川瞳一番寻找,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它。
小嘴一张一合,翅膀根部渗出点滴鲜红的液体。
可怜兮兮地瘫在地上,在注意到她后,似乎是想挣扎,但扑棱几下,又差点没了声息。
“不要乱动了,我带你去找他们帮忙。”
幼女跪坐在草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来,心中焦急,但又不敢做出什么大幅度的动作。
那时候的她还不像现在这么“冷血”,对小动物有包容心很正常。
如果是现在的话……
“它受的伤很严重,已经没多少时间可活了。”
“诶?!真的没有办法吗?拜托你了,把它救下来好不好,我一定好好学,不会再偷跑出去了。”
她不敢相信这种事,明明在平时都能看到它们活蹦乱跳的样子,结果今天就……
说不定,早上刚来的时候碰见的小鸟就是它呢?
浅川瞳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消逝,撅着嘴巴,眼中泪珠都要滴下来了。
只好使用自己的权柄。
“我以神授之巫女的名义,命令你治好它。”
祂就是这样和自己说的,无论什么样的想法,只要他们能做到,说出这句话就行。
“已经包扎好了,看它运气如何,如果能活下去的话就是上天保佑。”
他们把翅膀被绷带缠上的小鸟交给她,贴心地买了笼子,鸟食,并且嘱咐她仪式是对神明的尊重,必须认真对待。
可惜她当时只顾着看着可能活下去的小家伙欢欣鼓舞了。
“等你好了,就让我看看你能飞多高吧。”
悉心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笼子被丢到一边,明明翅膀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一群笨蛋。
喂食,用小小的刷子给它洗澡,每天换两次绷带。
它伤得很重,貌似翅膀断掉了的样子,过了好几天,吃下去的东西依旧不是很多。
浅川把心血彻底倾注到它身上,每天都陪它说话,哪怕是在练习仪式的时候,满脑子想得也都是它。
它好可怜,伤成这个样子,一个人待在她的房间里,它会不会寂寞呢?
光是这样想,浅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她终于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了。
不过和他们不一样,自己很有爱心,会好好关照它。
一定要救活,这样的话,自己说不定就会有一个动物朋友?
想想小鸟伤好了之后,围绕着她飞来飞去的画面,她就露出了完全没用的笑容,给自己打气,实际上是什么意思呢?
遗憾的是,小鸟似乎挺不过来,用他们的话来说,能活一周都是神明保佑了。
她茶饭不思,在仪式考核的时候都出了好几次差错,不过幸好,他们从来不会训斥她。
尽管心里抱着歉意,但浅川瞳还是赶紧结束今天的课程,打算看看小鸟今天是什么样。
“它是你养的?好像已经咽气了。”
祂刚好在这个时候醒来,好心提醒了一下她。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生老病死乃芸芸众生之命运,无法逆转。”
“您也没有办法吗?”
“好好安葬它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祂销声匿迹,似乎又去睡觉了。
浅川瞳紧紧握住弱小的拳头,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尽管只是对着小鸟说话,她都感觉到很开心,这是那些人根本不能带给她的感受。
虚假的温暖照样可以关怀到她,寒冬无疑的命运却彻底撕碎眼前的景象。
喋血的鸟儿身前有着斑斑点点的红色,触目惊心。
无法接受。
她再次捧着小鸟,来到他们面前。
这次确实是她无理取闹了,他们可做不到起死回生。
面露难色地拒绝了好几次,浅川瞳依旧觉得他们是在敷衍自己。
舍不得关照我也就算了,连只小鸟都你们都不愿意施舍吗?
“我乃神授之巫女……”
这句话无所不能,但她一直不喜欢用,自从那次之后,每说出来一遍,她心里堆积的污泥就会越来越多。
让她厌恶到想吐的程度。
如愿以偿?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可笑的事情。
他们捉了一只小鸟,掰折翅膀之后,丢给了她。
唯一算他们发善心的就是没告诉她真相。
为什么她能注意到?
死去的那孩子她每天都在照顾,冠羽,毛色,体态,最让她难堪的是,为了标记,她在小鸟的腿上绑了一根自己的头发。
结果?
浅川瞳在接过同样哀啼着的小鸟时已经察觉到了异样,他们的笑容似乎有点刻意了?
再把目光投向手心。
温润的液体滴了下来。
却让她遍体生寒。
从小到大,她都牢记一件事,没有人能掌握命运。
注定了要失去什么东西,还是得到什么东西,不靠自己努力的话,只会是个悲剧。
前辈没有插手过多,仅仅是灌输给她生的希望,是她选择了自救,这才活了下来。
朋友什么的根本无所谓,那些人脸上带着的假笑比起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东云学姐只知道顺其自然,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想着挽回。
那么自己呢?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早就知道,难道还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着别人来施以援助?
她的故事从来都不会有趣,前辈知道了甚至可能不会接纳她。
但那又怎么样?
想要一个陪伴在身边的同类,前辈也是这么想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交往了又如何?
东云是个裹在蜜糖里的女孩子,之前对待前辈冰冷的语气比她小时候的撒娇还要无力。
似乎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
他们交给她的小鸟也活了下来,可并没有像她幻想中的那样对她表示感谢,愿意留下来陪她。
某个早晨起床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她却早就没有兴奋的情绪了,反而是松了口气的舒畅。
所以啊,前辈愿意帮助她,她真的很感激,但是帮过了头,又操之过急。
最重要的是遇上了她这样的人,真的好可怜。
这么可怜的前辈,又有谁来帮助呢?
少女注视着一望无际的蓝天,背着手,静静地矗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