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雪(あわゆき—awayuki)?”
小女孩吮着筷尖,剔透的瞳孔灵动地望着浅川瞳。
“前辈这样未免太突然了吧?”
不知为何,她如此问道。
特殊的行为背后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既然前辈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反过来当然也一样。
虽然很早之前就知道前辈对答应好的事情会非常上心,但不至于上心到这种程度吧?
她可是连小女孩都会嫉妒的。
叫这孩子过来是为了加深和前辈的感情,不是挤占两人相处的时间。
而想通这点后,浅川瞳自然要做出行动,要么加深她对前辈的恶感,要么转移前辈的注意力。
这种事以后可以慢慢解决,当务之急是探探他的想法。
银发少女不觉得自己会被糊弄,所以直接发问。
南宫治的反应却相当奇怪,先是愣了一会,然后同意了她的说法。
“好像也是,毕竟我不是她的监护人什么的,就算是也不应该这么做,先问问她的意见吧。”
立刻退缩的情况让她有些看不懂了,这还是前辈吗?
小女孩一看瞳姐不太支持的样子,连忙出声。
“名字只不过是大家为了方便称呼别人想出来的东西,我不需要,直接对着我叫‘喂’都行。”
脸上自豪的表情太明显了,让她旁边坐着的某人都尴尬起来,前辈不会觉得她的性格麻烦过头吗?
……浅川家还真有点水平,能把一个小姑娘教成这样。
南宫治平静地注视着她,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无论幼稚,还是成熟,青涩亦或者老成,他都能从里面看出点什么东西来。
“好好吃饭,大人说话不许插嘴。”
“瞳姐又用这种说法训我。”
小女孩瘪了瘪嘴,大人好烦。
浅川瞳一下把她的脑袋按了下去,面对他看过来的视线,满脸歉意。
“前辈身为浅川家的神子,绝对是有资格的,但我怕她可能不太好接受,所以想多问一问。
“沫雪,西本愿寺本万叶集里的那首短歌?确实很有意境,非常好听的一个名字。”
这孩子连睡前故事都是听源氏物语,从万叶集里面取名再契合不过。
寻常小孩可念不出这两个字。
“不接受也没办法。”
南宫治摇摇头,又对着小女孩问道:“洗过碗吗?”
“洗碗?”
“把你手上的器具变干净的过程。”
她眼睛一亮。
“这个我知道,浅川家那些人都是刷的一下就把碗变干净了,想学这个的时候他们又不教我。”
一脸遗憾的样子,要是能学会的话,就可以不用隔一段时间把热水淋到身上了。
自己变干净,听起来就很轻松。
南宫治面不改色,难以想象浅川家是怎么让她生活到现在的。
幸好知道穿衣吃饭是什么意思,不然和原始人没多大区别。
等等,原始人好像也知道应该围树叶裙子和出去捕猎?
还有个疑点。
“一下就变干净了?”
“对啊,瞳姐洗碗的时候也这么干过。”
这和自己知道的情报完全不一样啊?
“是洗碗机啦,前辈不要听她乱说。”
都什么年代了?还需要人工洗碗?
碗少不想动手,丢进洗碗机,碗多了看都不想看一眼,也丢进去。
除了冰箱和洗衣机之外,浅川瞳不觉得有什么家具比得上它。
南宫治露出有点勉强的笑容,原来是他多想了。
“待会我教你洗吧。”
她迟疑了一会,见浅川瞳没多大反应,这才点点头。
“只需要让我看一眼就能学会,到时候你就在旁边监督我好了。”
小女孩眼中的自信洋溢出来,榜样是谁自不必说。
南宫治眨眨眼睛,看向浅川。
她心领神会。
“吃完了没,先去房间里复习功课,待会再叫你出来。”
“哦,好吧。”
小女孩把碗筷放好,爬下椅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他才收回注意力。
直愣愣地盯着浅川瞳,意思很明显,这个孩子的情况?
“前辈应该能从我身上感觉到浅川家的教育方针吧?”
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头,之前前辈对自己的印象很不好,甩锅给他们再合适不过。
“他们是从来不会对非浅川家的人抱有过多期望的,甚至在我之后,连所谓的社会通识都懒得教授。”
除了让人活下去,还有需要她们做的事情,其它糟粕无异。
“肚子饿了会给饭吃,但不会告诉你米是从哪里来的,什么是碗?问了才会勉为其难说一句。
“骨子里的冰冷态度,加上足以漠视反抗的能力,他们可以看着你闹变扭闹一整天,却舍不得安慰你两下。
“甚至一开始,好奇心这种不必要的东西就已经被抹杀,神域之内需要噤声,所以那个孩子的情况比我还要严重。”
浅川家把她带回来的那天自己刚好在场,小孩子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一个地方不能让人说话,导致的结果是被封闭了声道。
自己只是稍微靠近她一点,张开嘴巴,却连“啊”都发不出来,她连忙对着这个孩子打手势,在嘴上比叉。
没被判定成对神明不敬是因为那时候祂已经寄宿在自己身上了,当之无愧的神授之巫女,所以他们当看不见。
这个孩子就不一样了,肉体虽然没有被虐待,但精神受到的创伤绝对不会少。
以至于自己只是对着她释放了些微不足道的好意,就彻底黏了上来。
哪怕只见过几次也是如此。
后来奈津江收养了她,情况才改善一点。
“浅川家供养这么几个人的吃喝毫无压力,但是……”
银发少女的目光越来越扎人,甚至连他都不敢过多关注。
“用所以来连贯更好?所以,只需要学习仪式相关的知识就行,神授之巫女的真相,前辈应该多少能理解了吧?”
当初前辈是以机械降神的方式解决问题的,所以对浅川家的看法可能过于乐观。
他们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会关心,这段时间才一个电话不打过来,仿佛世界上没她这个人一样。
话虽如此,自己还是不得不借用他们的力量,所以前辈才会是她憧憬的对象啊。
自力更生,不需要仰仗谁,哪怕是东云学姐照样可以不搭理,监护人亦是无法以别有用心的目的来约束他。
当初问他想去念哪所大学,第一个提到的就是东大,不止因为东大比京大更好,还离皆荒川更远,像鸟儿一样可以远走高飞?
换个容易理解的词——自由。
她没有抑郁症发作,而是切实的想法。
这么多年来对浅川家的失望情绪已经快要累积满了。
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更是直接让她爆发。
可惜,她实力不足,唯一能做出的反抗就是离家出走。
深思熟虑谈不上,浅川家绝对知道自己的行踪,也不会轻易让她死掉,所以毫无顾忌。
除了发泄情绪没有任何用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遇上了前辈。
想不到用什么诗歌能赞美他,多华丽的词藻都配不上。
不求回报,敢于面对那个庞然大物,光是想想脑子都快要晕眩过去了。
浅川瞳刚开始的想法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后来不一样了。
东云的做法让她实在看不惯。
再加上了解到的一些情况,般配这个词不可能安在他们身上。
彼可取而代之。
“也是难为你了。”
南宫治觉得这件事不能细想,而且也轮不到他说三道四。
不会真以为神子这个名头有多了不起吧?
如果神不是醒来的状态,那么就是个敬称罢了。
毫无作用,所以他才一直没拿来说事,要了个店铺,还是拜托浅川瞳去要的。
“比起这些,前辈是打算认真管教那孩子?不会挤占您的时间吧?而且很麻烦,最好考虑清楚一点。”
银发少女认真地说道,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活。
浅川家的遗毒积微成著,很难清理干净的。
她自己深有体会。
然而……
某人的一句话彻底把她击溃了。
“不是还有你吗?”
南宫治最后尝了一口她煮的米饭,水掺的正正好。
比自己都不差了。
他这次没有自傲的想法,要知道,南宫治三岁开始煮饭,次数到现在已经完全数不清了。
浅川瞳更应该感到骄傲才对。
“你怎么了?发烧了?”
脸红得像是涂抹了颜料一般,在羊脂白玉般的俏脸上显得异常清晰。
本来就是脱口而出的话,还没等南宫治反应过来,浅川瞳呜咽一声,像是可怜小兽的悲鸣,一下把他手里的碗夺过来,跑进了厨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看来添饭不用指望了,他感觉还没吃饱呢。
不过会因为这么一句话感到害羞,浅川瞳的脸皮也不像以前认为的厚度。
南宫治若有所思,看来怀柔政策是对付她的好办法。
其它懒得多想,还是先把她们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吧。
还没等他起身,门又啪的一声打开,脸上红晕未消,紧抿着双唇。
“是来帮我收拾的?”
虽然不说话,但看行动也能看出来。
他突然觉得女孩子很好对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