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雪飘零,仿若天使的羽毛散落在天空中,与季节不相符的平静之风将落羽覆盖入无垢的大地,难得一见的白色平原纯净的如同纸张一般。
我正在记录这少见的光景,因为手头缺少相机,看来只能用手指相机拍摄,用自己的大脑存储了。
天气随着季节的改变逐渐变得阴凉,因为头顶的温度渐渐变得离谱的太阳,使得原本像是冻结的空气也被中和了。
“?”
对我当前的动作发出了疑问,少女紧盯着我的手指。
“这是魔法的一种,你也来试试看,只要这样做就能记录下自己不想忘记的宝贵回忆了。”
“姆——”
少女卯足了劲,憋住了一口气,连两侧的腮帮子都鼓胀起来,将手指对准了天空,开始模仿我的手指相机。
虽然我并没有像她那么用力,但看起来很可笑姑且不矫正她好了。
良久,她放下双手,不知是憋不住了,还是发现了骗局,总之极度缺氧的她总算有机会大口呼吸自己刚刚舍弃的空气。
“嘶——哈——嘶——呼”
调整好状态后,她转头看向我。
感觉这,我好像做了什么错事,总之先解释一下吧。
“其实……”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正当我想摆脱自己欺瞒的罪证,顺带稍微道个歉的时候。
少女举起双手,再次将腮帮子鼓起,气沉丹田,如临大敌,随后将左手食指与右手拇指,左手拇指与右手食指相接,对着我摆出了手指相机。
“——”
开什么玩笑,傻瓜也要有个限度吧,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逗逗她的,不,在这里玩弄傻瓜这不是让我更内疚了吗。
“哇!……好耶!”
那边的她在我与内心的天使面作斗争的时候就已经运功完毕了,一蹦一跳的快步来到我面前,原本如同祖母绿宝石的眼睛似乎冒出了很多星星,像是真的发现了魔法了一样的她激动的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已经搞不清是什么状况了,总之先道歉好了!
“抱歉,我不该。”
“真的记录……!太神奇了……!你!”
嗯?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本就混乱的我变得更加混乱了。
————
“原来如此。”平静下来的我分析完了她对于“魔法”的激动发现。
“也就是说虽然失败了一次,但后来你成功运用了魔法,把我的照片录在了自己脑海里是吧。”
“嗯,嗯!没错!”少女仍然很激动,抓住我的手臂不肯松手。
“哈哈哈哈哈哈,”没能忍住的我爆笑了起来,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不好不好,天使面的我要审判我自己了,我收住笑容,以平静的尽量收敛的腔调接着说道。
“真是遗憾啊,魔法什么的并不存在,这其实是我瞎编出来逗你玩的,那什么,抱歉啊。”
“骗人!我真的……有!”
“那只是常规的记忆机能起效了罢了,跟魔法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没有听我的说明,少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哎,随你去吧。”反正我也不想过多的解释,在最后拆穿自己的谎言以及表达完自己的歉意,就足以克服我良心的反噬了。
“给,今天的份。”
最后把自己的午餐“黑色果冻”撇成一半,投喂给眼前仍不愿相信事实的可悲精灵。
吃的还真香啊,“阿姆阿姆”两口解决掉了半人份的我的食物,少女沉醉在回味中。
从那天晚上之后,我逐渐难以忍受对方每天盯着我吃东西的样子,便开始分出一半喂给她。
拜此所赐,我的身体情况每况俞下,但饿肚子的日子我又不是没经历过,反正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类就是会想着在自己死前,去做些自己觉得辉煌且善意的事,不是吗。
————
静晰无暇之月,寂寥空庭之夜。
在仓库搜罗到植物养成剂后,回到116号房间的床上,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光,柔,温暖,以此为开端,诞生于星球内部。
作为灵体,与其他个体一起成为地球的最原始生物,拥有思想,却不常思考,因为拥有的一切都是恩惠,是预先设定好的,自诞生开始就被给予了自身的。
就这样度过了漫长而又漫长的时间,星球不会疲倦,同样的,作为星球之魂的它们也不会疲倦。而在地表,并不突兀的,首次演化出了生命。
这些生命互相竞争,为灵长之位不断进化淘汰。
而它们是星球之魂,自然有必要去往地表,指引与地球伴生的生命并且与其一同生活。
为此,星球给予了它们寿命与演化能力,它们开始换代,与其他生命不同的是靠自体就能完成,每一代寿命将尽时就会休眠一阵子,将记忆,人格,本能传承给接续自己即将诞生的下一个体。
自生命诞生以来长久的时间里,它们依据当前的灵长之位成为过巨大的植物,凶猛的野兽。它们的寿命也以当前演化的生命为准,时常时短。
这样经历一段漫长的时间后,人类诞生了,人类很快便成长为了新的灵长,它们也顺应使命,演化成了人类,与人类一同前行。
但这次的灵长与之前不同,人类的成长相当迅速,而它们在与星球相伴的时光太长久了,平和的长久时光成为了枷锁,使得它们不具备跟上人类成长的速度,即便有星球给予的恩惠,也完全不够。
很快人类便发现了与自己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它们,人类将这些落后于时代的生物命名为精灵。并为它们封圣,将其视为高贵圣洁的生物。
精灵们很高兴,这是头一次有生命注意到自己,也是头一次有生命愿意将自己置入生活中。它们喜欢人类,喜欢人类永不言弃的毅力,喜欢人类探索未知的好奇心,喜欢人类关心他人的善意,最重要的是人类拥有它们所未拥有且无法理解的东西,虽然理解不了,但是精灵们很喜欢。
这是一段充满希望的蜜月期,人类从未停止成长与发展,精灵们虽有担忧,但它们对人类的好意更胜忧虑。
直到人类的变化已经与此前日新月异,并且走上了错误的道路,精灵们开始意识到了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它们开始出面干涉,积极引导,以与自己此前堪称懒惰态度完全不同的快速行动。
但是已经晚了,人类的贪妄痴狂已不可同日而语,将曾经尊为圣物的精灵踩在脚下,并开始利用它们研究起永生的奥秘。
精灵们恨吗,并没有,它们认为人类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不管怎么样它们仍然相信自身和人类共同前往的未来。它们只觉得痛苦,为自己痛苦吗,并不,它们为人类已油尽灯枯的未来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惋惜,为自己喜欢的生命再无明日而感到悲痛欲绝。
啊,原来如此,我逐渐理解一切了,我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不行,最重要的是我想通了。
那就是,她为何在被人类背叛,蹂躏,利用,被做过了诸多基因手术后仍未实施报复,在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仍未拥有防备。
因为她是精灵啊。
莫名其妙的做到了这样古怪的梦,但梦醒之时,我也清醒了许多。
现在还是深夜,我却睡不着觉了,脑袋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嗡嗡的响着,总之先得去找她。
拿起床头柜的玻璃盒以及昏睡之前找到的一箱植物营养剂,我快马加鞭的离开了房间。
“叮叮当当”因为我急躁的行动使得手里的瓶瓶罐罐不断作响,我只得祈祷没有吵醒哪一位的美梦。
“终于……呼,到了。”
虽然路程并不漫长,但因为几天没有好好进食,身体虚弱的我更加不堪重负。
已经是深夜的湖边,四周却有些嘈杂,大概是我剧烈运动的心跳声吧。
落雪飘零,荡漾清波,为彼此告知着来意。
缓缓地,如初次见面般,少女浮出了水面。每次都这样,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在等着了,我一到她就会出来啊。
“我又给你带礼物来了哦。”
我举起手里的东西示意,但奇怪的是,一向傻乎乎的她一反常态,很是急躁的接过了我手里的盒子。
“怎么了吗?这么性急。”
“不安全……快走。”
没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但既然她这么说,肯定是发现什么了。
就在我准备转身的时候,湖边平时清冽的空气传来了一丝异样,突然平静的我扑捉到了这一丝奇妙的,熟悉的异样。
毫无疑问,这是血的气味。
虽然只有一丝,但气味非常浓重,与我以前经常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我绝不会认错。
“哼,深夜不去睡觉,完全不像你们这些死板的研究者啊,还是说你小子就是深夜跑来做研究的,哈?有够奇怪的啊。”
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既然我觉得陌生,说明不是我的同事,大概率来者不善,我不敢大幅度的转身,只能侧过头去观察对方。
“啊——”
虽然不算不可能,但这也算是奇妙的缘分。我绝对不会认错,站在我身后约莫六到七个人,是“血修罗兄弟会”。
刚才说话的大概是领头的,看到我回过头看他,仅仅一瞬间,“咔”拔出了手中的枪械,黑压压的枪口像镜子一样,对准了我,而且我根本没办法在照射范围内寻找到阻隔之物。
空气从未如此凝重过,哪怕是死里逃生,我也从未被枪口笔直的指过,如天倾轧的压力扑面而来,我如此恐惧哪怕放松一瞬就会命丧黄泉。
他们是一帮烧杀抢掠的恶徒,恐怕讲道理是行不通的,那样的话要战斗吗,不,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对方有枪了,就是对付我的同事都够呛,简直是蚍蜉撼树。
“啊,对了,你们这里是研究精灵的地方吧。那想必在后面那位就是精灵了吧,喂,给老子滚一边去小东西。听说精灵能让人长生不老,那老子现在就来试试吃了它能不能长生啊,哈哈哈哈哈。还有这种好事给老子碰到了。”
领头的人大声笑着,身后几人也窃窃私语,但刚才他给了我一个非常宝贵的选择。
怎么可能,他不杀我吗,要逃吗,他刚才说让我滚一边去,可以做到吗,只要逃走的话。
心里“咯噔”一下,这样确实是最优解,我看向少女。
少女看着我,没有说话。随后好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她四处张望,欲言又止,放开了之前一直紧抓着我的手。
这样的话,她已经替我做出决定了。行得通。
行得通吗?只要逃走的话?
开什么玩笑,我是为了什么才过来的。现在要立马转身逃走吗?
不,我绝对不会逃走,好不容易找到了共存之法,好不容易找到了孽障之源,好不容易才知晓了她的过去。
即便是行不通的道路那我也要试一试。
“喂,聊完了吗?时间是很宝贵的东西啊,快快给我滚开。”
对方的催促一遍又一遍敲打着我刚建立的决心,可我已经有了不能让开的理由。
“请等一下,”我转过身,这种时候必须要直视对方,但不能做出多余的动作刺激到他们,然后,我要告诉他们真相,赌在我们俩方之间同等的对死亡的恐惧上。
“现在地外的太阳正在非常迅速的积蓄能量,她……这个精灵是必不可少的研究材料,我们研究所的目的就是为了对抗半个月后到来的灭世辐射,保护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命。”
要更直接点,让对方能明了利害之处才行,我不敢停顿一刻,迫使大脑飞速运行着。“如果在这里把她吃掉的话,或者把我杀掉的话,研究毫无疑问会失败的,到时候无论是活着的你,还是死掉的我,都会不留一丝痕迹的被抹除。”
“哦?”
来了,这个反应正是我想要的,看来能行,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了。
“您已经了解了吧,所以……”
“少说废话了,现在存亡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虚张声势的小鬼,这就是你想说的临终遗言吗。”
交涉最后还是决裂了,我早就知道的,跟眼前的死神们根本不存在和平结束的美好愿景。
“滚开。”
犹如沉闷的大铜钟撞击一般,最后的宣言带着无底的压迫感顺着耳膜冲入我的神经。已然置入浪涛汹涌的绝杀漩涡中,一直在思索的大脑也宣布放弃。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紧张透顶的压抑气氛侵蚀殆尽,眼前就是死神的武器,脑海中不断重复从黑暗枪**出子弹穿过我的身体的画面。
汗水早已浸湿我的上半身,绝境中的绝境,倏忽地,从四周深不见底的暗幕中射出了一道光芒。
光芒非常独特,我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是从哪来的。
这道绛紫色的温柔之光,正是我从自室中带来的鸢尾花,借着月亮的射线,向四周映出自己的瓣之华。
找到了啊,是啊,在这一刻,我找到了自己的理由。
伸出双手,不顾脑海里发出的警告,不顾疲惫不堪的精神,用出了浑身力量在身后的她向前奉献牺牲之前挡在了前面。
化身为绝不倒塌的屏障,使出最后的手段,用我的生命去守护一直在散发温柔之光的她。
这是我本该早就找到的去守护的理由,是我在最后终于找寻到的,与研究所其他人相同的,最后的一块拼图。
荒芜的内心渐渐被填满,是我多少年没有遇到过的事啊,不管是绝境逢生,还是苟活求全,都从来没有一次,同今天此时一般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人类一样活着。
双脚传来大地坚实的触感,仿佛生出根须一般,我决意要与地面连为一体。
“终于让我找到了呢。”我回头露出笑容,尽力让自己难看的脸色看起来不算难看,少女的惊慌溢于言表,不断重复着“不行”的话语。简直像个弄丢了宝物的小孩子一样。
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啊,她还是那样美丽啊,不管在什么时间点,都是如此的惹人怜惜,如此的高洁无暇。
那就让我来赎罪吧,为人类以往的暴行与罪孽,对你们的善意由我个人做出反馈吧。
在脑海中不断遍历过的场景,一颗子弹不偏不倚的穿过了我的胸膛。血液喷涌而出,疼痛随着神经蔓延至全身,力量在从我的身体里流失,我集中已经涣散的注意力,勉强稳住了身形。
太好了,看来从我身体里穿过去的子弹并没有击中她,能够在这里保护她真是太好了。
紧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第六发,流出的鲜血已经把我脚下的草地遍染赤红,顺着地形流入了湖中。
事到如今,凭借力量还是精神什么的已经没办法维持住将要倒塌的身躯了,还能在这里坚持的,是我的理由。
是我今晚突然到访的理由,是我今晚恍然醒悟的理由,是我至今不断积累的理由。
声音发不出来,全身仿若被抽掉骨头一样,行尸走肉一般的下沉着,只有双腿带着不可言弃的理由仍在站立。
血修罗兄弟会的人们在窃窃私语,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似乎我终于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迫使他们离开。
“咳!”
吐出憋在嘴里的一口血,终于放松下来的身体轰然倒塌在湖边。
“呼……”
躺倒下来之后,眼帘里尽是少女梨花带雨的脸,她在大声说着什么呢,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后脑与脖颈传来属于少女双膝的柔软触感,脸上滴落着属于少女眼里的断肠泪雨,“傻瓜……别哭了啊,”我无力的伸手擦去少女脸上的眼泪,但这是徒劳的,擦不断的泪水顺着我的手臂如涓涓细流流下。赤染的血指印在少女如凝脂的脸颊上留下了道道绯痕。
已经……不行了,眼皮变得沉重的难以支撑,想要继续抚摸她的手臂也变得无力,脑海中一片空白,最后一丝懊恼也被剥离。
生命,从身体里消逝。
意识的终结点,全身在谁人的臂弯里被不断地摇晃,是如此温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