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说清是什么啊!”望柠催促她。
那头的玻璃桉却泄露出几丝促狭的笑意。
“骗你的,根本没有什么预报,只是我随意编出来的内容。”
“你不会真相信了吧?”
望柠“嚯”地站起来,压抑住怒气道:“那,那一条新闻是什么?”
“哪一条?哦,是酒店车祸死的那个…倒霉鬼?”说到后面三个字,玻璃桉的的声音带上了意味不明的感觉。
“那不是证明预报没实现吗?”她还是那副不在意的口吻。
望柠:还想蒙我!
望柠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墙上的钟摆一点一滴地把时间推进,医务室空荡荡的,白色的空间让她慢慢变得平静。
她对着玻璃桉道:“不管是真是假,你也要告诉我今天中午12点发生了什么,你说的偏离又是指什么?”
和玻璃桉这个人说话,很容易就会被她带着走,让你不知不觉忘记自己一开始想要说什么,只能任由她主导谈话。
望柠必须要知道这件事的内情,无论真假。
安静的空间放大了情绪的呼吸,望柠重新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仪器的滴声,钟摆的走动声,和玻璃桉的呼吸声,原本不算嘈杂的空间竟也算是音调密集。
“…原本只是想让你更清楚知晓天气,不会再被淋雨的。”过了良久,玻璃桉说道。
“嗯,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为什么一个预报天气的app能……预报一个人的生死?”望柠的声音也变轻了。
“我说是意外你信吗?”玻璃桉底笑出了气音。
“我信,”望柠也笑了,“我相信,如果你想要制造一个令人信服的意外,你也可以轻易做到。”
啊。
还真是…
玻璃桉也说不准现在的自己在想什么了,她看向窗外的风景,在帝国最高的大楼下俯视,掠过层层叠叠的建筑,她甚至能看到最远处的爱丽丝学院。
她这个人想法实在多变,做事也是随性,许多时候都是心血来潮,但在更多时候她都是感觉到无聊乏味。
进入爱丽丝学园也不过是想“如果只是作为一名普通学生去经历会怎么样?”
那是在她刚离开那个家族后,漫无目的,突发奇想。
——而事实证明,还是那样空白无聊,和普通学生一样上课并不能为她带来什么获得感或者惊喜,那些知识在她看来实在过时,她甚至疑惑为什么还会有人在用这种落后而低效的方式去教育另一群人。
她的思绪偏离到了很远的地方,直到电话那头叫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哦,进入爱丽丝学院,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或者说,给了她一个惊喜。
“玻璃桉,你想好了吗?还有…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真的很有趣,这种质疑感的语气她很久没听到过了。
“好啦好啦,”她的话也是令她自己也有些惊讶的妥协,“我知道了,我会很快就回去的。”
望柠看着诊疗室的门被推开,她站起来叫到:“瑞希医生。”
校医看了看她点点头,严肃说:“那个小同学受伤比较严重,身上还有许多暗伤 ,只能说…多亏她身体自我恢复能力强。”
望柠心下一紧,推开门去看,克洛伊正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着。
电话那头玻璃桉的声音道:“这些预报只是一个个小小的推演,我…会那么一点点,算是能推断出最有可能发生的未来。”
“一般来说并不会偏离。”她轻淡描写地说着能主宰他人命运的能力。
望柠拿着手机“嗯嗯”回复表示自己在听,看着克洛伊苍白的面孔,伸手把她的眼镜摘了下来——让她睡得更舒服一点。
“但有两种情况会干扰这个被推算好的未来。”
玻璃桉没有再俯视城市,而是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透明的窗户大开,她轻巧地坐上去,飘窗背后是被风吹动的窗帘,也吹动她雾蓝色的发和衣角,刺眼的阳光仿佛要穿透她的虹膜,留下灼烧的痕迹。
但她依然凝视着蓝天,道:“第一种,是预报里的人也拥有着推演的能力。”
“哈?”望柠惊讶了,“那第二种呢?总不会是刚好两条预报里的人都会推演吧?”
“当然不是。”
玻璃桉的眼睛开始发酸了,只能仰着头闭上眼,干脆道:“第一个预报里的人是…约克逊家族的人,他们家族的极少部分人掌握着这项…天赋能力。”
“天赋能力?”
“就是血脉带给他们的特殊。”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微妙的嘲讽。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望柠追问,随即又闭上嘴。
这是玻璃桉的秘密,她不应该这么直接去问的。
但玻璃桉停顿了一下,反倒没在意,漫不经心道: “没什么,又不是什么大秘密。”
“——我身上,流着和他们相同的血液而已。”
望柠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不提那个家族了,”她兴致缺缺道,“他们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望柠敏感地感觉到玻璃桉对那个家族的不喜欢,转移了话题。
“那你说的第二种呢?”望柠好奇道。
玻璃桉反倒沉吟了一会儿,第二种的情况很特殊——不如说,这个世界上本不应该存在第二种情况。
输液管滴答、滴答,躺在病床上的人似乎要苏醒了,克洛伊眉目紧皱,嘴唇翕动,苍白昳丽的脸陷入到枕头里,仿佛陷入了什么噩梦。
望柠空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以免她乱动,把输液管碰掉。
那双手十分冰凉,被望柠碰到后像是身处寒冬的人找到了热源一样,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这下望柠是想动也不敢动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当个暖宝宝。
“你继续说啊?”望柠半天没听到后续,忍不住催促道。
玻璃桉:“你那边还有谁?”
望柠:“嗯嗯?”
“你听我说话的时候,不专心。”玻璃桉的上身向前倾,坐在窗台边,如果不小心掉下去,可能身体连拼都拼不完整。
她听到望柠说:“就是一个熟悉的…同学,她被人堵在厕所欺负了,我路过就帮了她一下,现在正和她一起待在医务室。”
“那你真是好心。”这句话从玻璃桉口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望柠忍不住道:“喂,遇到这种情况去帮助不就是很正常的一件——”
“——因为那是你。”玻璃桉打断了她,一字一句道,“在这里,只有你会这么觉得。”
“正常人路过,只会想快点走开,因为这里是爱丽丝学院,不是别的普通的学校——不,就算是再普通的学校,你也不该这么做。”
望柠反驳道:“你的价值观才奇怪吧!遇到这种事情,是个正常人先想到的都应该是去帮助而不是无视吧!就算,就算…”她气得后面说不出话了。
而玻璃桉很安静地听完她说话,然后,依旧是用那副冷静到残酷的口吻道:“这种想法很好,但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你知道自己惹上的是什么权力级别的贵族吗?你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针对到死吗?”
她的提问步步紧逼,到最后几乎是尖锐。
望柠哑声了。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被保护得太好了,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又拥有着自己无知觉的吸引力,如果不是身旁守护的人太过强势,她可能已经某个贵族强行抢走——抹除一个人在社会上存在过的痕迹对她们来说并不是很难。
两人之间变得安静。
玻璃桉看着令人目眩的高空,一阵大风吹过,似乎要把她吹下窗台,阳光也被一团飘过的乌云遮挡,光线不再刺眼,她抬头看着变得黯淡的天空,某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风筝。
她的眼眸是青翠的绿色,眼底却是一片荒芜。
即便她知道,她已经逃离了那个家族,摧毁了那间禁闭室,掌控了毁掉他们的权力,但那层思想已经烙在了她的精神和灵魂里,同化的污染永远都只能让她恶心发痛。
好烦,好恶心。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那种感觉又来了,她盯着遥远的地面,幻想着落地时的感觉。
恍惚间,她听见了望柠的声音。
“…不,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什么?”她听见自己道。
望柠回握住克洛伊的手,让她感觉更暖和些,垂眸对着电话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也许你的想法在这里是对的…但我为什么一定要遵循'正确'的答案做?”
“或许我就是倒霉,刚好撞见了这场欺凌,刚好欺凌的人有权有势,刚好我选择了帮助……”
“——可那又如何?”
她的话音清晰地落在玻璃桉的脑海里,“善良是有代价的,我很清楚,但为什么在我自己愿意承受代价的同时还要被别人说一句'你不能这样做'?”
望柠眼睛弯弯:“玻璃桉,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太过弱小,好心想要提醒自己的同桌,所以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才会觉得…做出这样行为的我很天真愚蠢。”
不是的。
不是的。
玻璃桉感觉自己的大脑在轰鸣,丧失了所有感官,喉咙却像是堵塞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觉得这样过。
她的内心不断否定,但心底仍然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道——“是的,你就是这样想的,你现在和那群人没有任何区别。”
【“桉,你这次做得很好,对,只有一直保持第一才不会被关进黑黑的屋子哦。”】
闭嘴。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在最后放弃拿刀?!…同情,你同情她你怎么不同情同情妈妈!你还想不想活了,我生下来就是让你把东西让给别人的吗!”】
闭嘴!
【“这是你们最后的试炼,只有活到最后的孩子才拥有选择的权力…桉,好好干。”】
别说了!
玻璃桉的手猛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收紧,缺氧,直到窒息感激发出的本能求生欲战胜了想要跳下去的欲望。
“…玻璃桉?”望柠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便疑惑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慢慢将掐住脖子的手放了下来,将手机拿得远离了一下自己,不让对面那人听见自己的呼吸异样。
“抱歉。”玻璃桉从喉间挤出不成调的话,然后笑了笑,哪怕她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的笑,“我刚才说话太重,夹杂了太多…私人情绪。”
望柠表示理解道:“没关系,毕竟我知道你也是在关心我,我也的确有些欠缺考虑了。”
说完,她补充道:“这件事卡琳学姐也知道,我相信她能做出公正的判断。”
“……是吗?”玻璃桉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轻飘飘的笑意,“那很好,卡琳,她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倒是我担心过度了。”
经过这一遭,望柠也忘了要问她第二种情况是什么了。
“咳、咳。”望柠听见床上的人发出声音,忙去看。
手机里玻璃桉还在说话,“我不知道第二条预报为什么偏离了,但…你不用太在意。”
——毕竟预言里的人会怎样和你没关系,你不应该太过在意那些无关的人。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
她预感如果说出口了,望柠…可能会更讨厌自己。
她不希望望柠讨厌她。
阳光带着暖意落下,玻璃桉目不转睛地看着更加漂亮的蓝色深空。
她继续道:“我可以告诉你预报里被模糊掉的字是什么。”
“惩戒。有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