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馆。
宫本惠子站在天人合一字画前,目光深沉。
这个时候,小青音和上杉君应该已经取到数珠丸恒次了吧。
去做那种不光彩的事,倒也是难为他们了。
既然如此,自己也该最后努力一把才是。
宫本惠子轻触画中的法印,打开通往溶洞的入口。
墨色的漩涡之中,传来的是阔别已久的故土的气味。
古人云,月是故乡明,故土的味道,总是让人怀念的,如同母亲的怀抱一般。
但对于宫本惠子来说,这却是个例外。
宫本惠子并不喜欢进到溶洞中,因为那会那会让她想起那些无可挽回的过去。
但如今,终究是到了不能逃避的地步了。
这几日,纵使宫本惠子非常努力的修炼,但阔别剑道太久,比起当年却是远远不如。
这样子,是赢不过那个人的。
毕竟这些年间,那人可从不曾懈怠剑道上的修行。
所以,自己必须补全缺失的部分。
踏入溶洞,潮湿的泥土味充斥了鼻间。
但宫本惠子似乎闻到了别的什么味道,眉目紧皱,隐隐有作呕之意。
“我又回来了,大家……”
不知是向什么人打过招呼后,宫本惠子就这么一脸沉痛的往深处走去。
溶洞中,依旧不停回荡着水滴穿石的声音,这是自然天成的绝美乐章,应当没有人会讨厌。
然而宫本惠子却无心欣赏些声音,因为在她的耳中,亡魂的嘶鸣声挤走了一切外物。
而当她走到祭坛前时,耳边的幻听已经到了摧人心神的程度。
“惠子,天理家这一千年的悲愿,总算是要在你我手中达成了!”
“惠子!为什么你要背叛自己身上流着的血!”
“大小姐,加油啊!你一定要成为神代以来第一位踏破界限的人!”
“你这个叛徒!贱人!恶魔!”
一边,是充满着期许的祝福。
一边,是充斥着憎恨的恶毒诅咒。
这些话语,都是她的血亲赠予她的。
这些年,宫本惠子也片刻不曾忘记。
她不得不承受着这些,也绝不能遗忘这些。
作为最后传承天理之血的人,她有这个责任,作为终结天理之愿的人,她有这个义务。
“不过啊,亡魂们,今天还是暂且退却吧,我不是来寻你们的。”
剑气从心而起,旋转在宫本惠子周身。
随着心中利刃出鞘,纷繁杂乱的呓语开始散去,仿佛从不曾存在一样。
宫本惠子踏上祭坛,一步一步走向最高阶,走向天理家那罪恶铸就的辉煌。
这是她的人生中,第三次攀登这方祭坛。
第一次,她带着天理之血的期许,众星捧月般的,在血亲们的簇拥之下完成天理之愿的最后拼图。
第二次,她以自己的意志,备受唾骂与诅咒,前来终结天理家千年的悲愿。
说明白点点话,第一次是为了铸剑,第二次是为了毁剑。
前者大功告成。
后者却是差强人意。
而这一次,则是第二次的延续。
是为了彻底结束,当年因她的软弱,而未曾了断的因果。
祭坛之顶,那方木匣静静地悬浮着,千年如一日。
其中存放的,是天理家先祖留下的悲愿。
那并不是什么抽象的概念,而是一副画卷,描绘着人与神之争的画卷。
老实说,画工并不上乘。
但其中那刻骨铭心的哀怨,却能令所有看到的人为之动容。
不过,因为除画以外,天理家先祖并没有留下别的只言片语。
所以关于这股哀怨所叹为何,天理家争执了足足好几代人。
而最后达成的共识,是认为这股哀怨在感叹人与神的界限。
毕竟众所周知,那场由不可明言之罪人掀起的动乱,被神代巫女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努力平息掉了。
所以这副罪人与神明的共舞的结果,毫无疑问是失败的。
而他们天理家先祖,据说与罪人关系要好,所以是出于何种心情留下这幅画,就可以揣度出来。
而又因为这幅画中蕴藏了无上的剑意,天理家历代皆以此为修行,同时受到了画中怨气的影响。
所以天理家历代传人,皆疯狂的探寻突破那缕界限的方法。
此后一千年,这件事都是天理家的第一要务。
并且所有传承天理之血的人、所有从画中修行过剑道的人,都毫不怀疑的认同这一方向。
直到一个异类的出现。
这个异类,是天理家除那位先祖之外,千年以来诞生的天赋最上者。
她本理应带领天理家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一切都截然相反。
而这个人,叫天理惠子。
“惠子,事到如今,你依旧坚持自己才是对的吗?”
亡魂的声音再度响起,那曾是天理惠子最亲近的人,是她的师父,也是她的父亲,
而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如今成为宫本惠子的她,也从不曾改变。
“父亲,我不知道到底我与你们谁对谁错,但是我的心,事到如今也不曾后悔过!”
也许自己确实错了,也确实背弃了先祖大人的愿望。
但那又如何?
自己遵循了自己的心,也遵循了自己的剑。
“那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回来,回到这里来取你的剑?你不要忘了,那一天你已经承诺封剑!你还记得自己的誓言吗?!”
这句话,确实击中了宫本惠子的死穴。
在那个背叛之夜中,为了贯彻自己的意志,她已经弃了自天理而得的剑,并且发下了毒誓。
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我当然记得!”
正因为记得,所以此后数十年,她便洗手作羹汤,不再以剑客自居直至今日。
“但是抱歉了,父亲,大家。”
宫本惠子伸手按在木匣之上。
“为了铭,也是为了那个笨蛋,我不得不走这一步了!”
即是违背自己曾经的誓言!
霎时间,场中烟尘四起。
只见诺大的祭坛上,处处升起一缕缕细雨般的剑意。
那是宫本惠子曾经舍弃了的、名为天理的部分。
如今,这些剑气又回到了它们的主人身上。
随着细雨般的剑气回笼,宫本惠子的气势正在节节攀升。
但她的面色,却还是带着些许苦楚。
居然还是不够吗?
仅仅如此,也只能平局而已,难道天人之堑当真是不可逾越?!
一时间宫本惠子心神大乱。
毕竟这个问题,就是她当年和天理家其余人的分歧。
灵与剑皆是心的延伸,迷乱之中,四周本来有序的剑气竟也散乱起来。
而就在宫本惠子即将走火入魔时,离散的剑气恰好击碎了传承千年的木匣。
那副一切源头的画卷,铺散在空中。
宫本惠子下意识望去,随即便愣在当场。
这就是上杉叶的留下的“坑”了。
昨日,画卷上的东西被上泉铭取走,变成了一幅白纸。
不得已,上杉叶只得“狸猫换太子”,从自己的记忆中拓印了一份。
但简单一想可知,上杉叶的视角,理所当然和原件会有明显的不同,毕竟他又不是天理家的那位先祖。
但见到自家传家宝被掉包的宫本惠子,惊讶过后,竟意外的露出了一抹欣喜,或者说是释然的神情。
就像是困惑多年的疑问终于得到了答案一样,宫本惠子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如释负重的笑。
接着,场中剑气再次演变,化作春风细雨,落入泥土之中。
这并非是宫本惠子回收修为的计划失败了,相反,是大功告成!
而此刻宫本惠子已经与天地相合,那些剑气落在哪里早已经不重要了。
看着那副被掉包的画卷,感受着体内源源不绝的剑势,宫本惠子低声自语道:“父亲,大家,你们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