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必要去刻意回避,老衲知道,你,其实也很想知晓答案,对吧。这天,这地,这片完全陌生的世界,你,到底身居何处?”玄净伸出右手振袖一挥,长长的袖子好似带起了些许风声,拂过了一旁的空地。
下一刻,老人身旁的空间发生了一阵不规律的扭曲,那原本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地面上,竟慢慢显现出了一柄一人高的金色锡杖。只见锡杖柄笔直的插在水泥地上,以其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隐蔽空间,而隐藏在那柄锡杖下方的,那个躺在长椅上的小小身影,正是凯伦心心念念的伊芙琳。
老者抚须站立,不动声色的拔出了锡杖:“但老衲其实真正想说的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也希望你能像这棵树一样继续坚强的活下去。”
“伊芙琳!”凯伦惊喜万分的叫着女孩的名字,她矮下身小心的将伊芙琳抱起,女孩那副瘦弱的躯体本就没有多少重量,纤细的手臂无意识的耷在身侧,看着很让人心疼。她轻轻擦拭着女孩额头,俯身亲吻着她的脸颊,情到深处,凯伦她笑着笑着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阿弥陀佛,施主受苦了,在来的路上,老衲我率先发现了这位昏迷的小施主,但你有难在先,就先做法将小施主保护了起来。”说着,玄净手握锡杖向身后一送,那柄看起来很重的锡杖就神奇的在他背后消失不见了。
凯伦抽泣着,不知该怎么感谢这位老人,一时间,心中涌起的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两个字。
“谢谢,真的,谢谢你。”
老人轻捻佛珠,“呵呵,施主有难,老衲我定当全力以赴,这也是我们摆渡人的职责。”随即,玄净低头看向目前还在昏迷不醒的伊芙琳,白眉微蹙,“两位施主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吗?照理说,界临(推门)人只有在极度危险或者极度绝望的情况下才能感应到这里,越过门后还如此虚弱的……这,实在是少见。”
老人看向凯伦:“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就是推开那扇门的人,对吗?”
推门?界临人?凯伦眼中闪过迷茫之色,但细细想来,她俩之所以能摆脱Nora那些机械臂的绞杀,还有自己在那时因为爆发出强烈求生欲而诞生出的那个目前并不怎么稳定的异能力。至于那扇拯救了她们的门,的确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注意到凯伦脸上浮现出的回忆神情,玄净点点头,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他已经有些眉目了,“施主,你是为了保护这个女孩才推开的门,对吗?”
凯伦点点头,“我们当时在躲避一个大东西的追杀,它,它想利用这个女孩来达成它罪恶的目的,而我,背叛了原来的组织……”凯伦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到后来,她的声音却也渐渐弱了下去,她没有资格去谈保护,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是那场实验中的研究员,也同样是一名,加害者。
面对逐渐陷入自责的凯伦,老人矮下身子,目光和坐在地上的落魄研究员对视着,缓缓开口道:“既然事已至此,那就不要有所顾虑,施主你愿意用生命来守护自己的良知,那么我想,那一刻的你就已经做好了承担这一切后果的准备了。老衲此刻只有一句忠告:就连上天都慷慨的给了你这次重获新生的机会,那就好好对待这个孩子吧,不要让悲剧重演,不要,再有遗憾。”
“我”,凯伦望着老人澄澈目光中那个自己的倒影,眼睛一热,竟是再次涌出了热泪。“嗯,她的余生是我亏欠下的,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她。”
看见凯伦眼中毅然的决心,玄净点点头,【还好,此人心智健全,没有出现极端的负面情绪波动,过会儿让雀琅联系墨麟来接应一下她们吧】。随后,他深呼一口气,靠上前来将食指点在了女孩的眉心处。
“大师,您这是?”凯伦发出了疑问。
“业障缠身,就算她醒了,也很难回到从前的生活,这是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担,如果不帮她解开心结,那只会让她的本心离正道越来越远。我在帮她把痛苦的记忆隐去,唤醒她最初的模样。”金色的柔光在老者食指上逸散着,可玄净的脸色却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这女孩身上背负的,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
女孩的意识空间内,十一个黑色的人类灵魂正啸叫着冲他这个不速之客扑来,种种阴暗的负面情绪犹如海浪般冲击着老者匆忙抬起的袍袖,这轮猝不及防的攻势令他后退了好几步。
[小小的身躯里竟然容纳着十一个攻击性如此之强的魂魄!她究竟被做过什么,这绝对不正常,要是普通人早就该疯了!]玄净乃是修心之人,小小年纪,意识领域就被开发到了这般广阔的境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女孩的故事,绝不是凯伦说的那么简单。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怛侄他。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千钧一发之际,佛门的静心咒语念出,老者才在这负面意识组成的漩涡中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万险,贫僧一时疏忽,竟差点着了你们的道,这心魔,好生厉害!”玄净脚下无数闪着金光的锁链冒出,朝那些疯狂的气息压制而去。
[奇怪],玄净心中泛起疑惑,他用禅杖扫开一只朝他抓来的手臂,在心中嘀咕着,[这里盘踞的恶灵,竟然无一例外的都是小孩子],哪怕是被金光缠绕的锁链抽中,也会在发出一声哀嚎后继续朝他冲来。几番攻势过后,老者慢慢适应了这些恶灵们的攻击节奏,他按住一个扑咬过来的头颅,手掌发力想要当场除掉这只恶灵。
[不行],老者甩甩手将其抛飞了出去,[这些灵魂与这具身体是共生的,万一伤害了它们,这副身体的主人也会元气大伤的]。
老人顿住脚步,目光眺望向那血光冲天的远方,在那红的发黑的天空之上,不是乌云,而是许多破损的机械体,它们和缠绕成团的管线一同如肿瘤般吸附在识海的天空之上,老者目光一凝,他看到有个女孩被绑在某颗眼珠正中心的一个十字架上。
“那应该就是这片识海真正的主人了?”玄净脚下发力,以一个非常迅速的姿势朝那片区域踏空而去。数道冲击性的气流掠过老者皮肤,隐隐在拒斥着他的接近,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孕育。
“好浓的邪祟气息,老夫曾亲眼目睹过活祭,这般相似的感觉,看来,这孩子也遭遇过同样的事情。”玄净收回禅杖,在飞速靠近的同时有股无匹的气势在他掌间汇聚,几乎同一时刻,位于机械眼球前面的血气屏障突然爆发出大量的红色雾气,飞快的将冲击过来的老者包裹了进去。
“哼,你和那些恶灵可不一样,区区心祟,是真不把老夫我放在眼里啊。”老者那浑厚的声音仿佛夹带着劈峰裂石的气势,丝毫不惧的迎了上去,瞬息间,似有一尊金色巨像的虚影在老者身后显现,一掌定乾坤,那近乎凝为实质的宽厚掌风从玄净掌心迸发,呼啸而过的风,刹那间吹散了血雾,击碎了屏障,然后,温柔的拂过女孩脸颊,竟再次加速,把女孩背后的枷锁贯为齑粉......
双臂抱住女孩下坠的躯体,脚尖触地,他们轻轻落回了地面。可同时,老者背后阴风阵阵,那十一只面目狰狞的恶灵像穷追不舍的吸血蝙蝠一样紧随而至。
玄净闭上眼睛,有金色的梵文伴随着诵经声自老者身周浮现,那十一只疯狂的恶灵在触碰到那些文字后竟都慢慢的安静了下来,他们停止了追逐,脸上的疯狂之色逐渐被呆滞所取代。
那些随吟诵升腾而起文字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的主动朝那些恶灵贴靠过去,仿佛那是一把无形枷锁,将它们禁锢在原地。
一些有关伊芙琳自身的记忆慢慢涌入了玄净脑中,可怕的战争兵器,猩红的机械眼球,颠覆常理的改造,禁闭中的煎熬,嗡的一声,记忆的联接戛然而止。老者抬头看了眼天空中那团高悬的黑云,嘴里喃喃道出一句话,“名为『智械』意志的眷属,原来是这样么。”他没想到,若干年后,竟能再次遇到那位的追随者。
“受苦了,孩子,希望有一天,你也可以和梦中那样拥有自己的花园。”玄净将女孩轻轻放下,心中的苦涩味道让老人的舌头有些发干,穷尽一生,女孩也没能和院长达成约定,同她的伙伴们建造出一片属于他们自己的花园。
柔和的金光细若游丝,为女孩编织了一张柔软的大床,轻轻为她盖好被子,一切安顿好后,老者走出了这栋临时构建的小屋。“阿弥陀佛,但这业障终归还是要你自己去面对,一时的封印也只能暂时拖延,等到直视真相的那天,希望你不会怪罪于我,这最后一句,就当是对你的祝福了。做个好梦,孩子。”
转身看向这片苍凉且荒败的精神世界,天上的眼球虽然消失了,但仍旧有抹不开的红色雾气在大地上徘徊,除此之外,只剩半身的巨大机器人残骸孤独的矗立在雾气弥散的远方,那个东西,就连老者也看不真切。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真是一个勇敢的小姑娘,没有向恶魔屈服,而是选择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容器,唉,也难怪会出现这般景象,可惜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空缺的那部分还得需要她亲自找回,老夫的手段不能坚持太久,到时候,结局如何,就看她的造化了。”
“老夫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尽量去拖延住这个恶化的过程罢了。”
指尖离开女孩额头,他站起身,这句话也同样是在说给凯伦听的。
“你现在应该能明白,我们此时此刻,究竟身处何方了吧。”
凯伦看着怀里那个表情已经不再痛苦的女孩,惊异的发现伊芙琳头上的毛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在经历了这么多堪称奇迹的事件后,她由衷的发出感叹:“真的,就像做梦一样,但我清楚,这一定不是单纯的梦境。虽然梦幻,但这一切却都是那么真实,是那么,感同身受。”
“是的,因为我们,都是已死之人,这里,是死后的世界。”老人的手缩回袖口,再次盘弄起了自己的手串。
听了老者的话后,凯伦的心情反而变得平静了,她露出释怀的笑,默默将熟睡的伊芙琳背在身后,“那么,大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凯伦跟在老者身后,就连脚步也变得轻快了几分。
“洛安,一个普通人也可以在这个世界容身的地方。”老者负手赶路,“施主,你也曾害怕过死亡,对吗?”
“是嘛,真好呢,哈哈哈哈”,凯伦发出了自嘲的笑,“人只要活着就会害怕死亡,哪怕是死过一次的我,也不敢说出那样大言不惭的话。但那又如何呢,人们好奇死去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知道,那些所谓的天堂和地狱,都是基于人们想象的产物。就连我这样的有罪之人,都会在睡不着的时候为自己祷告,希望得到上帝的宽恕,不过我这样的人,是注定得不到神的垂怜了。”
凯伦感受着背上的重量,她长呼一口气:“其实我是不相信这世上有神明存在的,那样做,也只是在寻求一种慰藉,但能像这样看一眼死后的世界,也算没有遗憾了。”
“施主的觉悟令老衲感叹,你说得对,这里确实不是天堂。”玄净赞同似的点了点头。
“但,也绝非地狱。”老者话锋一转,“甚至就连我们,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
“什?”凯伦疑惑的望向老者的背影,再看看周遭那些无比真实的景物,但这里明明,有鸟叫,有虫鸣,有飞动的蝴蝶,也有摇动的柳枝,万物都那样的充满了生机,是,那般真实。
于是,她陷入了沉默。
“哈哈,其实也不全然是,就连我自己都没搞明白这片空间诞生的原理,不像你来时看到的这样,最初的最初,这里还是混沌无物的,就如同,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赋予了这片空间生机似的,它就像没有边界一样,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起,每天都在成长。”
“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要因为老衲的几句话就好奇心旺盛的想去探究一下这个世界的边界,切记,不要去,哪怕是有着界临人的身份,这个世界能够接纳你,同样也会因为你的冒犯而伤害你,无论经受多大的诱惑也不要去,那里的危险程度可非同一般,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老衲捋捋胡须,语重心长的和凯伦嘱咐着。至于他为何会清楚这些,又曾经历过什么,老人并没有透露,或许那是属于他的秘密吧。
凯伦点点头,从善如流的回道:“能有个地方可以安顿下来,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谢谢您的告诫。”
“好,好,多少年过去了,关于这个世界,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知,老衲我啊,起初也想搞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不过坚持了一阵后我也就放弃了,老衲我无儿无女,父母也早在很久之前就寿终正寝了,我对原来呆过的世界也没什么执念,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罢了,无牵无挂,逍遥快活,倒也乐得如此,哈哈哈。年轻人,既然来了,也就不要有什么负担了,原先的世界是回不去了,可你不也迎接新生了么?至于真相什么的,想知道,便请施主自行探索吧,只要别跑到那些危险的地方去,也省的我们这些老东西瞎操心了。”老者呵呵一笑,一讲到这里,他总是会记起那个孩子,也不知道他过得怎样,唉,余孽未了,等他忙完了,自然也就回来了吧。
“罢了,老衲我深居山林,就和施主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当前的处境吧,你可以把这片市区理解为灾难发生后的废墟,也就是所谓的末世,洛安城内有完善的设施,可以说是末世之中的庇护所,这些都是洛安城内每个市民都要知道的常识,为了保护你界临人的身份不在普通人之间暴露,我们会为你安排合适的身份,到时候你也要为我们的城市重建工作出一份力,施主如果想了解更多,可以去洛安市找那里的市长详谈,老衲我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引路人罢了,有些问题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的清的,对于我们而言,过好当下就好。”老者摆摆手,示意凯伦有机会可以自己去了解一下洛安的历史,很多公开资料是在网络和图书馆内都可以查到的。
“老衲的话说得也差不多了,施主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老者的介绍点到为止,很多事情他还是希望年轻人去自己弄明白。
“对了,界临人,大师您刚刚讲到的界临人,还有推门,以及郎宁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的下场都怎么样了?”终于到了提问的时候,凯伦像倒豆子一样把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推门啊,据我们所知,任何来到我们这个地方的人都会在死后推开一扇凭空出现的门。哦,当时我也是这样通过推门的方式才来到此地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这些推开门的人习惯将那扇门称为‘众生之门’,而通过‘门’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就被称作‘界临人’,嗯,意为穿越世界边界的降临之人。”老者露出略微思考的表情,和此刻并肩同行的凯伦解释着这些名词。至于最后一句,那是玄净引用的某位对此有些许研究的一个扑克脸的话。
“界临人们彼此之间都有着一定的感应,不过这种感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弱,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你的到来,也多亏了这声及时的‘门铃’”,老者帮助凯伦和伊芙琳翻过一棵横跨街道倒下的大树,他们继续赶路,“那就像是新生儿的啼哭一样,在我们这些人的耳中非常清晰,等你的状态稳定下来后,你也能感受到我们之间这种微妙的熟悉感了。不过除此之外,初来乍到的你们同样也很脆弱,就连最低级伥鬼的蛊惑也会中招。”
“伥鬼?难道是?”凯伦不由得张大嘴巴。
“没错,就是你遇见的郎宁还有那个刽子手。他们被称作‘伥鬼’,是由‘伥主’和‘伥首’猎杀的界临人异化而成的。它们被恶鬼所害,却又为恶鬼伤人,替恶人行恶,可恨,可悲呐。”老者摇摇头,“这世上,从来就不缺恶人。”
“界临人!它们是界临人变的?”凯伦刚刚平静下来的内心再次震颤了一下。
“没错,伥鬼擅长蛊惑、变化,又善于隐忍和玩弄人心,虽无撼天动地之威,但诡诈无比,凡是被其盯上之人,无一幸免。而由界临人尸身所化成的恶鬼,成长潜力更是可怖,一旦其能力发展起来,那可真是不堪设想。所以老衲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去拯救那些新人,我的力量终归是有限,那些怪物能够掩盖身边界临人的气息,施主你能被老衲我顺藤摸瓜的找到,也是一种缘分。不然,老衲我就只能痛下杀手了。”老者面色平静的说着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令凯伦的背后不禁冒出了一丝冷汗。
“至于那个刽子手”,老者顿了顿,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那是伥鬼二次异化的产物,名为‘血伥’,对于躯体的变化更是炉火纯青,可以寄生在普通伥鬼和普通人类身上,直到彻底取代那个人,尤为可恨。普通伥鬼的弱点一般在心口的心脏位置,而血伥的弱点则可以是任何位置,所以遇到血伥,一般都是除之而后快的。至于‘伥首’,那是伥鬼里的王,放心,他们有自己的执念,一般对你们这些新生的界临人不感兴趣。”
“不过也多亏了你,让我抓到了一个漏网之鱼。”老者微笑着歪过头,朝凯伦比了一个大拇指。但他的这幅举动却吓得凯伦身体一个激灵,她只好讪讪的笑着说万幸。
“哈哈哈哈,施主你不用紧张,老衲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就算你异化了,老衲我也是可以亲手给你一个痛快的。”
(凯伦的内心:那可真的是谢谢您啦)
不过在经历过这件事后,也的的确确让凯伦清晰认识到了这片植被野蛮生长的城区有多危险,就像老者所说的:在被规则限定的秩序之外,混乱与危险无处不在。
可能是因为老者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周围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怪物不敢轻举妄动,这一路上,除了偶尔看见几只出来觅食的野生小动物之外,凯伦他们几乎没再遇见过什么其他危险。
“好了,老衲我就送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会有人来接应你的。”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初次见面那样,老者临走前的告别声还停留在耳畔,“切记,别轻易在外人面前表露你界临人的身份,有缘再见了~”,没等凯伦说些什么,她一侧头,那位老人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报告长官,016号陆铁发现幸存者。”下一刻,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凯伦抬起头,发现前面灌木丛后面,走出来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打扮的人,他平举着枪,正朝通讯器那边汇报着什么。
看着来人身上的那套品质精良的作战服,凯伦不出意外的愣了几秒,等那人用枪强迫自己跟他走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老者刚刚说的接应之人,一时之间,她竟有种再次穿越了的错觉,无奈,手无寸铁的她只好老老实实的配合他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十分钟后,凯伦被男人押解着来到了一处营地外,看着那些身穿现代化作战装备的精锐士兵,凯伦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好了陆铁,放下枪吧,她没有威胁。”说话的是一名女军官打扮的人,但令凯伦错愕的是,她那副坚毅面孔的上方,竟点缀着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给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军人平添了几分说不出来的魅力。
没有在意凯伦那惊奇的目光,女军官大方的伸出手和凯伦打着招呼,“你好,既然遇到了我们的野外巡逻队,就不用担心会有危险了,我们会找人把你们平安送到城里,今晚就不用在野外风餐露宿了。还有,你们母女俩这一路上受苦了。”
“喔,这就是先头侦察小队发现的新的幸存者吧,竟然是带着女儿活下来的,可真是了不起。之前多有冒犯,还请你原谅。”陆铁摘下面罩,露出了后面那张年轻的脸,陆铁笑着朝凯伦竖起了大拇指,“呼,我还以为又是那些可恶的伪装者呢,害的我提心吊胆了一路。”说完他便取过水壶猛灌了一口水,咕嘟咕嘟下肚后长舒了一口气。
“陆铁,这次表现不错,时常保持谨慎是好事,等我回去给你记上一功!”女军官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职责所在!谢谢长官夸奖!”受到赞赏的陆铁立刻挺直腰杆敬了一礼,然后便欢快的跑开了。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批外派巡逻队的长官,你可以叫我墨麟。”说完,墨麟友善的朝凯伦伸出了右手。
“我叫凯伦,初次见面。”凯伦也礼貌的握住了墨麟伸出的手。
“走吧,这里不方便讲话,我们回帐篷说。”墨麟松开手,转身为凯伦带路。凯伦点点头,同样的,她再次被墨麟背后的那根黑色狼尾给震憾到了。
[这位长官,身上怎么会有着动物的特征?不对,最近离奇的事情见的太多了,还是不要擅自开口询问的好。]凯伦如此想到。
跟随着墨麟走进帐篷,帐篷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行军床,一套被褥,几个马扎,一把椅子,一张折叠桌,上面是一台息屏的笔记本电脑。墨麟示意凯伦把伊芙琳放在床上,悉心的为那孩子盖好被子后,她取过一个纸杯,从暖瓶里接好大半杯热水,递给了这个坐在床边衣衫有些不整的女人。
墨麟转身拿过椅子坐了上去,“那么长话短说,因为我们本身在外也分配有自己的任务,一个小时前恰好接到了联络中心打来的电话,说有新的界临人来到了这里,于是,便和玄大师说好在此处待命。你这一路上也辛苦了,想必玄大师也和你解释过了我们这里的一些处境,我就不再重复了,我们会为你提供一些基础的食物补给,除了食物之外还有什么特殊要求吗?还有,你和你的女儿可以在这顶帐篷里休息两个小时,时间到后我便安排专车把你们送到洛安,怎么样,可以接受我的这个安排吗?放心,野外不安全,天黑之前一定把你送到。”墨麟注视着凯伦的眼睛问道,雷厉风行是她一向的风格。
“没有问题,我接受,谢谢长官,能给我们好好休息的地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帮助我们。”凯伦表示了自己真挚的谢意。
墨麟摆摆手,“没事,职责所在,凯伦小姐不用叫我长官,叫我墨麟就行。”说完,墨麟起身,她带走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嘱咐二人好好休息后便抬脚走出了帐篷。
外面隐约有士兵走动的声音,或许是墨麟的安排,那些士兵经过这顶帐篷时都会主动的放轻脚步,过了一会儿,那个叫陆铁的士兵还送过来了另一张床还有一些衣物和干粮。将两张床并排摆好后,陆铁便礼貌的退出了帐篷。
周围又变的安静起来了,凯伦躺在床上,身上穿的是陆铁送来的女士外套,她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她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被骗,被救,还被告知了不属于自己原本认知中的东西。这真的是,太魔幻了,不过她也明白,生命这东西,原本就是很脆弱的,她现在还能活着,真的很难得。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上面还有之前那根钢管上残留的铁锈印,她攥的实在是太紧了,但又有什么用,窒息的感觉让她松开了手,松开了那时唯一看起来可以保命的东西。那位老人说过,每一位绝望中推开门的人都可以得到自己的特殊能力,那是求生的报偿、是“门”的礼物。如果是以前的她听到这些,她绝对会以为这是那些传教士又搞出的什么新花样,可事实就这样发生了,她将手背搭在额头,这单单仅是一句“神的指引”就能解释清楚的吗?
回想着那一世的自己,可真是愚蠢啊,那些玩弄别人理想的败类,她就是听信了那些极端分子的鬼话才去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一点她绝对不会忘记,等等,难道是……突然,一个名字在她脑海闪过——Nora!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它的诞生,一个真正拥有智慧,能引领战局走向胜利的人工产物。
难道是它的缘故?记得在开发阶段,每一位受试者都会通过仪器与Nora进行深层次的意识链接,在那片由意识构成的空间里,Nora就是神,它可以肆意的利用受试者的思维,去学习,去理解人类的行为习惯,不断更新迭代,甚至有去预言过战争的走向。可是与他链接过的人,无一例外都变得不正常了,那些俘虏们痛苦的呼喊着寻求解脱,直到再一次被拖上实验台,直到彻底变成一个,活着的,死人。
这是凯伦接手实验之前听同为研究员的前辈所讲过的,因为这场实验,研究员们也有撑不住想要离开的,至于他们到最后真的离开了吗,或许只有那位负责人,那位披着人皮的疯子才会知道他们真正的下落。
当初来乍到的凯伦去接手上一位研究员的工作时,实验也刚好来到了瓶颈期,那个叫Nora的恐怖机器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原本按照程序来运作的它,竟然也会提出一些自己的要求了。刚开始是一些诸如更换冷却液、需要休息的简单要求,后来竟然演变成了主动提出增加受试人员数量的指令,它越来越不需要研究员来纠错了,因为它可以自己去修改一些它认为错误的代码,不知从何时开始,它发现了推演过程中出现的一个漏洞,那是名为情感的东西,无论它通过多少次推演,总会因为这个漏洞而诞生出不同的结果,它就像是清水中混入的墨滴,放大了那些难以预知的不确定性。可渐渐的,它似乎对感情这种它从来没有过的东西陷入了某种痴狂,因为那不是能单靠公式的推演就可以获得的冰冷数据,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情感都是复杂的,没有实验体能给它那种体验,它迫切需要的,最纯粹的情感。最后,它把魔爪伸向了一所偏僻地区的孤儿院。那里,就是伊芙琳被收留的地方。
她没有和Nora主动链接过,她知道,自己一旦进去了就再没有出来的可能了,但那些孩子,是自己亲眼看着被推上了实验台的,凯伦捂着胸口,想起往日的场景,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法呼吸。
偏过头,她看着身旁睡着了的伊芙琳,此时的伊芙琳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光秃秃的模样了,凯伦抚摸着伊芙琳那头重新生长出来的柔软金发,一时间竟有泪涌了上来。她用湿毛巾蘸取少许热水,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污渍,这孩子,算是最后的幸存者吧,也是唯一挺过一次意识链接的孩子,她不知道Nora为何会对这个女孩紧抓不放,但凯伦发誓,一定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了,关于这件事,她发誓一定要弄清楚。
此刻,雾戌山上,一柄纸灯笼正兴奋的围绕着一名老者上下飞舞。
“老头老头,快,我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嘿嘿嘿,还想让思齐那小子支开我,等我回来看你不在院子里就知道你一定是去给别人引路去了,看来果然被我猜中了”,只听那灯笼竟口吐人言,说话间还发出了类似人类吞咽口水的声音,“你老是偏心,每次都背着我偷偷把好东西交给那只树妖,这次让我撞见了吧,嘿嘿,快拿出来吧,要是再不吃点东西补补,呜呜,我可真就要油尽灯枯了。”
刚刚回到山上的老者就是玄净本人,他踏着上山的青石台阶,正好和在此等候多时的白纸笼面对面撞上了。
“我说纸笼,你想借尸鬼炼蜡油,和你夭姐说便是,何必这般遮遮掩掩呢?”玄净看到已经幻化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男孩模样的纸笼趴在自己腰间陶罐上吸口水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听到这里,纸笼脸上露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她?呵,还夭姐,她都能当我太太太太太太太姥姥了,那个千年老妖岂是我敢招惹的,你不知道,每次我不小心和她对视的时候,她那眼睛里的光就像是要吃妖一样,不仅如此,它还老是拿我当苦力使”,说到这,纸笼还极为应景的打了个寒战,“总之,快把陶罐里的东西给我吧,我真的很需要这东西。”
“行,这次算是我补偿给你的,拿去吧。”玄净揉了揉纸笼的小脑袋,顺便解开了腰间的绳结,纸笼兴奋的双手接过,一溜烟便跑进林子里不见了。
瞥见那纸笼飞快溜远了,玄净禁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这小东西,修为不高,心眼倒不少。夭灼华,你也听见了吧,天天欺负人家,小家伙他都对你有意见了。”玄净笑得很爽朗,他负手眺望着雾气蔓延的林子深处说道。
“......”一阵无言的沉默过后,几朵粉白色花瓣从雾中显现,缓缓飘落在了玄净的肩头,玄净点点头:“老衲知道,你的本意也是为了纸笼好,刚刚学会化形的他确实很需要成长,或许下次你面对他的时候可以收收自己的气息,你一个千年大妖的压迫感对于小妖怪来说属实是太强烈了。”
“唉,不过这都是小事,今日老衲为一个西洋面孔的人引了路,这太反常了,准确来说这是几百年来老衲第一次遇见有西洋人界临到我们洛安的情况,有机会我得去找丹洛子谈谈,她的情况很可能与洛安发生的变化有关。不然,就是圣恩里维斯真的出事了,无论如何,那辆列车的维修进度都要要加快了。”
玄净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他迈开脚步:“夭灼华,联系一下雀琅,让她和那个叫凯伦的人对接一下,『智械』的追随者……她身边那个叫伊芙琳的女孩或许就是引出祂的关键。洛安,还需要一个契机让祂醒来。”
等花瓣的气味飘远后,玄净掏出了袖子里的那把手枪,他摩挲着枪的表面,似是在回忆着往日的种种,“五年了,话说那孩子,也该回来了吧,真是的,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武艺有没有退步。”玄净收起手枪,袖口一甩的大踏步朝前走去。
“也罢,就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