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安南也一样。
和往年一样,她百无聊赖、甚至倍感煎熬又不得不听着沙发那头唠叨如蟋蟀的父亲讲述他自认为的趣事。
“这就是坐牢!每年特定的监禁之一!”她这样愤愤想着,把沙发那头置再父亲腿上的脚才到他坚实的臂膀上。
于是他又唠叨了,这次是她剪指甲的细节:为了避免得甲沟炎……他边说边去找指甲刀——“受够了!彻底受够了,每年都是这样……”安南把脚从他手上抽出,起身下地回房。
面对身后父亲的呼喊,她也是十分不耐烦地回了句:“房间。”
而在听到这个回答的父亲,松了口气,又说待会饭好了后会去房间叫她吃饭……她的脚步更快了,在一个拐角,碰到她的继母。她似乎是刚忙完,身上带着肉菜的香味,额头上的汗珠是胡萝卜气。
继母对她笑了笑,而她却不可遏制地,下意识讥笑起来,这种下意识从第一次到现在用已经快十年了。她的烦闷遇到宣泄口,尽数化作鄙夷不屑地看着她,她则像以往千万次一样低下头。
她的这种低卑宛若是用世界上最勤劳的蜜蜂和最会酿蜜的蜜蜂合作出来的蜜糖,最后经过层层加工做出的糖果,最后经由她手上。
安南愉悦地跑回房间,紧锁上门,又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半个小时后,她揉了揉眼睛,感到困乏,打起哈欠,这时房门也被敲响,不用问,一定是她的父亲。
有关母亲的记忆已经很少了,父亲最初是个包工头,先是吃了时代红利转而搞房地产,最后是装修,中途弄过一段电商,后又转回过老本行做学区房建设,现在是三个渔场的老板以及24栋楼的包租公。
困乏似乎让她成了哑巴,饭桌上她低着头看手机,夹一次菜咬一会儿筷子,继母似乎正在说着什么,但父亲兴致乏乏,只是不断给她碗里添菜。
这个家,过于怪异。
“那妳会把钥匙给我吗?”她突然出声,问的是继母,眼里短暂地没了讥讽。
她看了眼我,又看了一旁父亲的夹菜的手,没再说话。她也成了哑巴。
这就是监狱。不管是我的,还是她的,甚至是父亲的。
这个中秋她仍旧被锁在家里,不,是每一个重大节日她都会被锁在家里,一直到她可以正式独立,能摆脱家庭的钱财喂养。
“这样的生活还会持续很多年,很多天,过去无数的日月,今后未知但却被制订好的日月。
安南忽然顿住,她从手机屏幕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熟悉到她此时的样子甚至让她感到陌生。
“是谁在亲她的脚?是那个木棉吗?”她想。
她曾短暂在流年和她的视频聊天里窥视到她的脸,“是她。”安南想,“是木棉。流年她在搞什么,谈恋爱了?被偷拍不知道?”她转发给流年,准备挖苦她一番……
……
……
沐川不喜欢中秋,确切说:她不喜欢任何一个带有特别蕴意的节日。因为这会不可避免地将她和那个妹妹绑定在一起。
她切菜、腌肉、调味、烫碗、盛饭;结束后还得收拾、洗碗、付笑……
别误会,她并非对自己所做事情本身厌恶,而是对那个什么都不懂,智力永远维持在十、十一岁的妹妹厌恶。她就是个傻子,除了在学习上的天才外,其余什么也不是……而现在她更厌恶的是自己的表弟。
总是用那种龌蹉肮脏的视线去看她,在没人注意时会去摸她的手。
也是,除了学习,她还有外貌上的优越。她就像个精美的玩偶,别人动动嘴她就会去相信,去做。
面对她遭遇这样的事情本身,她其实并不生气,她的怜悯早在母亲的一次次拜托的中消耗殆尽。而她这个妹妹,她连她正在遇到的是什么都不理解,那谁还能帮她呢?
我不想去帮她,不想…任何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足以做为我行动的理由。我恨不了她,也没办法爱她。
她的存在在我眼里本身就是错误。
尽管我们的联系早在子宫里就产生。
等我回过神时,已经把她拉进房间里,就连我自己都很震惊至麻木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是比爱和更为扭曲抽象很、可恶的的慈悲……
“我打妳一巴掌妳会怎么样?”我说。
她虽然不解,但还是说:“会疼、会哭。”
“……”
“妳为什么哭?”我继续说,好像个在追求泡沫的傻子。
“因为疼……”
“……那我不打妳,跟妳一起睡怎么样?”
“开心!”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至此我无话可说。
我默了摸她的头,带她出去吃饭。
饭桌上,她永远不会吃碗里之外的菜,永远都是别人夹给她。
又一次回神,我已经给她夹了菜,她立马开心地吃扒饭吃,嘴角还粘了米粒。
母亲和姑姑在说笑。姑姑问我,“T高怎么样?两个都这么优秀,考进国内前三的高中。再过几年,妳们表弟也要高考了,到时候妳们姐姐可要给他介绍几个漂亮的女朋友。”
这个所谓的表弟带着娇羞在低头默默扒饭,但视线始终在盯着沐熙。
母亲说:“还早着呢,你家这个之前不是去参加省比赛吗?得了第四是吧。”
“说到这个就可惜……”
“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老师还要我去跟她汇报作业进度。”我胡诌了个理由,离开饭桌,离开那没有我就不知如何行走,如何言语的妹妹。
在进到房间前,我都能感觉到她依偎地视线;当我把那扇可以隔绝世界的门彻底关上,紧锁上,我感到一阵轻松。
“一切的恼人事都不在了!”我想。
我打开电脑,带上耳机,放着一首动听、节奏紧凑、呐喊的歌,看起一篇名为有关“机械自然与人”的一篇论文。
至此,我的世界只剩下别人的歌唱,别人的言语,自己的灵魂。
我没再出过房间:着小小的一片地域,就是我宽敞无比的天地。这个天地只属于我一人。
不过过了多久,在这一片天地里我感到困了,将电脑关闭,连每日须做的洗漱、洗澡都懒得去弄,兀自躺上床,进入自己安详地睡眠。
我没做梦,大约是在凌晨三点左右,我从床上自然醒来,却看到一个无比想摆脱、杀死、丢弃的人在我对面上。
在这浑噩模糊意识里的我第一个想法是——“她想杀死我!”
我粗暴地把她从我的床上拽醒,质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却哭了,被我不是她熟悉样子,总是照顾她的那个姐姐样子弄哭的……
“别哭!妳为什么在这里?!”我呵斥她。
“呜呜呜……”她被吓得愣住了神,浑身痉挛、抽搐,不断大喊,“姐姐、姐姐……”
而在她的一声声呼呼唤中,我好像真的变成了她的“姐姐”,另一个“我”接替了这具身体,开始温柔、关怀、亲吻。
“她成功了,她又一次杀了我。”我想。
她告诉我,房间门都配有钥匙,她没有,并且想和我睡,就在网上、书籍学了相关的原理和知识,把房门打开了……
我知道她这是出于本能,就像婴儿用哭喊笑呐来表示自己的情绪一样。
我重新把房门锁上,带她到床上,安抚她睡觉。
我已经不再是我了,我恨她,无数次想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