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就连作为公爵封地的印莱特也陷入了梦乡,街道上稀疏的路灯孤零零的散发着昏暗朦胧的光。这种煤油作为燃料的路灯在燃烧时会释放黑色的煤烟,不仅仅会将建筑物染成铅灰的阴郁颜色,也会给自身的玻璃罩熏染上肮脏的油污,因此照明程度相当有限。就连发展繁华的印莱特主街道,两盏路灯的距离也超过五十米,与其说是照亮行人的路,不如说是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暗夜里设立一座座暗淡的灯塔,像星星一样为人们指引前进的方向。
修伊就隐藏在这些阴影之中,悄无声息的观察着步伐缓慢而又坚定的史黛拉。
丝黛拉此时行走的区域是一个狭窄老旧的街区,这种地方路灯更少且全是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对夜行的人很不友好。
修伊看到丝黛拉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随着一个手印打出,一团暖色的光聚集到少女手心。
无环法术-聚光术。在这个时代,由于夜晚的不便利产生了一种特别的职业,叫做执光人。他们有的举着燃烧的火把,有的高级一点会使用聚光术,深夜的行人们往往会购买执光人的服务让他们把自己送回家中,避免在黑暗中摸索时不慎被石子绊倒或者跌入水沟。
在修伊得到的资料中,没有提到过丝黛拉接受过魔法教育。他眼神中逐渐染上一丝沉重和猜疑,或许他需要让渡鸦进行更进一步的调查。
“太好了,成功了。”
没想到原来学习的法术在换了一具身体居然还能用的丝黛拉心里涌出一阵欣喜,她没有注意到在她施法成功时,那光刚亮起来的瞬间有一道黑影迅速掠过。
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路,脚步一会快一会慢。快是因为难掩心里的激动,慢是不知道怎么和父亲解释,心里乱成一团。
回家的路,并不漫长。
丝黛拉几乎是本能般的走到了自己曾经居住的宅邸,那幢掩隐在绿树红花中雕梁画栋堪称城堡的印莱特公爵府。
图案繁复精美的黑色铁门开了一线,府邸一楼的灯是亮着的,门口除了父亲的马车外还有其他马车,这说明有人来做客,这样很好,至少说明父亲还没睡下。
丝黛拉快速穿越花园和草坪,在马上要登上台阶时被门口的两名护卫给拦了下来。
“小姐?”
护卫疑惑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孩,有上等的姿色,就是穿着搭配难以恭维,应该不是那些贵族小姐或者太太,毕竟不会有哪个贵族连头发都不绾好就来见人,今天也没有来自女性贵族的预约。
丝黛拉见状条件反射想要硬闯,一个护卫连忙匝住她的腰,另一名护卫则是发出警告。不愧是公爵家的护卫,对比起来还是很有礼貌的。
“放开我!我是.....”丝黛拉挣扎着发出声音,想要引起屋里人的注意。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前面一位年过五旬,气派颇为绅士,应该是略有成就的商贾,而后面那位则是少女此时梦寐以求想要见到的人。
莱恩哈特-奥康奈尔。
“父.....”
丝黛拉铆足了劲,刚要喊出来,一个护卫就往她肚子上狠狠来了一拳,直接把她后面的话打回了肚子里,同时胃里酸水涌动,险些吐出来。
“非常抱歉,公爵大人,让外人打扰了您。”
护卫单手夹住少女,鞠躬道歉。
莱恩哈特皱着眉瞥着此时由于疼痛说不出话来的丝黛拉,而一旁的财阀伍德也饶有兴趣的把目光投过来。
“认识的人?很年轻啊,未成年?”伍德问。
“今早在圣堂里见过,是迪斯沃德卿保的人。”
“那个疯子?”伍德顿时没了兴趣,他本来抱着猎艳的心态搭话,但既然牵扯到教廷而且还是迪斯沃德那就算了,教廷的狂信徒往往把贞洁看得极重,里面有相当一部分人甚至推行一夫一妻制,而且教廷女性在那方面木得跟雕塑一样也是世人皆知的,虽然百年圣战前有个卖小皇叔发家的商人有设计过一套很瑟瑟的修女服激起过部分人的猎艳心理,但很快人们就意识到——修女服下面不一定非得是修女。
伍德转身与莱恩哈特握手,拥抱。按照礼节,莱恩哈特本想送他到门口,不过看伍德的意思是突然有了点急事。他确实有了点急事,他打算回去让自己最小的那个十六岁情妇换上那套瑟瑟的情趣修女服。
“父......亲。”丝黛拉努力的喊道,但由于疼痛,声若蚊吟。
莱恩哈特先是目送着伍德离开,然后才慢吞吞的目光转向丝黛拉。
“你刚才叫我什么?”连护卫都没听清的话,落到赤金超凡者的耳朵里是无比的清晰。
“父...亲,我是卡梅啊,我是.....”
还没等她说完,莱恩哈特就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在开什么玩笑?”莱恩哈特的声音中充满了铁的阴寒,他在隐忍着怒火,丝黛拉很熟悉莱恩哈特的这个语气。
“是真的,我被杀死之后,不知为何就成这样了,是真的呀,相信我,是真的呀。”丝黛拉怀着一丝恐惧磕磕绊绊的说道,声音中带上一丝哭腔。
这哭腔让莱恩哈特一阵心烦意乱,他讨厌软弱的人。
“小姐你想干什么?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这种魔法或者超凡能力,能让男人的灵魂转移到女人身上还不发生变异。”
智慧生物死亡之后,其灵魂会在数天内化作千万缕魂丝,消散在世间,这些魂丝中可能会有那么一两缕落到新生儿的肉体里,让新生儿附上死者生前的一丁点特性。但是,整个大陆有记载的数千年间,从来没有一种魔法可以将灵魂抽离后转移到其他肉体里还不产生任何排异反应。普世的认知是健全的灵魂、精神、肉体三位一体,一一对应。所以为长生转为巫妖的法师们往往精神失常,拥吮的避世血族们往往躯体变异,就算是和神明契约的英雄们,在死后也是通过降临仪式的方式将灵魂转移到神国。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丝黛拉所说的这种接近复活的魔法,不该有也不该存在。
“是真的,相信.....我。”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必须要说点什么,有什么是只有父亲和她之间知道的?史黛拉的脑子乱成一团,在咬牙思考了一会儿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没有。
什么都没有,她没有哥哥妹妹那样的天赋,所以没有接受过父亲的单独指导。她喜欢的跳舞恰恰是父亲最讨厌的娱乐方式,会一些赌术也不敢说,就连母亲鼠尾草的事,她也没听父亲提到过,只知道自己是私生子。
心凉了半截,像一把钝刀子慢慢的抽离,慢慢的,缓缓的,感到了滴血似的痛。
看着再往后就说不出话的丝黛拉,莱恩哈特冷哼一声,心中一丝涟漪也无。这甚至称不上是拙略的谎言,简直是个笑话,这么多年来因为卡梅的存在,他也遇到过好几个自称私生子的不自量力者找上门,把他当成是四处播种的种马,自称死者的倒是第一次见。
“把她丢出去。”
莱恩哈特语毕,回身就走。
找父亲是没有用的,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大哥和妹妹呢?他们会相信自己吗?
丝黛拉瞧了个空,摆脱了匝在她身上的手,抽身往城堡入口跑去。突然脚下一个跄啷,整个身体重重的摔在了台阶上,并顺着梯级骨碌骨碌的往下滚,直滚到最下方平台上时,她的头重重的砸到了平台上两边装饰用的突起的花岗石墩子上,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疼痛,几近晕倒。
她很努力的想要爬起身,嗓子哑了,叫不出声。而两个护卫也没有一丝怜惜之情,一左一右押着她直接把她丢到了黑色的镂空铁门外。
当后背与路面的小石子的又一次接触后,丝黛拉终于坚持不住,疼晕了过去。
而修伊此时躲在公爵府花园门口的一棵大树上,冷眼注视着这一切。
公爵府内有精通侦测魔法的法师存在,所以修伊最后选了这个不远不近的位置静静观察。太远,听不清丝黛拉说了些什么,但看反应她似乎早在之前就认识莱恩哈特,一直想与之接触。
可是,为什么?
不应该会使用的魔法,不该认识的人,从她的行走路线来看也不像是第一次来印莱特.....
修伊心中浮现出不好的猜想。
他居高临下的远远看着少女疼晕过去略带凄美的脸,没有伸出援手,就那么静静守着。
希望,不要是我猜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