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场？或者说是狂欢？
丝黛拉、比邻星和修伊都在人群中挥舞着双手欢呼，为那个从嘴里吐出熊熊火焰的强壮男人。他正在木板垒成的台子上，赤裸上身炫耀结实的布满纹身的肌肉，吐火、玩弄火棍、用眼皮点燃火把。
这是连无环法术都称不上的戏法。围绕着台子的观众们却都跟三人一样挥舞双手，叫好声回荡在这扭曲建筑的每个角落。
“我觉得这样很蠢！！”四周太嘈杂，比邻星不得不扯开嗓门喊。
“没办法，这的人都磕了药，我们要是呆站着不动太显眼了。”修伊也在喊。
“这里好吵，但看上去好像每个人都很快乐。”现在的丝黛拉感觉很热，脸庞因为兴奋而潮红。
“那是因为帝丝兰的缘故，他们将其提纯研成粉末，就成了一种使人欢愉的成瘾性药物，对身体有害。”修伊瞥了丝黛拉一眼，眼中隐隐有些不赞同。
丝黛拉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灭了大半，有些踌躇地问：“可帝丝兰不是合法药物吗？药店都有出售。”
“仅仅纯度不一样，本质没变，都有毒。”
就在刚才，丝黛拉还因为热烈的氛围感到欣喜，她一直很憧憬这种其乐融融的环境。她甚至有一瞬间想让男人手上的火把燃烧得更猛烈，她在火焰之中能更进一步熟悉自己的超凡能力，她清楚她能做到，但修伊几句话突然让她意识到这里的欢欣雀跃是虚假的，其深深埋藏着的，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仅仅为了活着而拼命’。
跟她想的完全不同，这座被称作“地下城”的扭曲建筑里，没有什么怪物或者鬼魂。它迷宫一样的房子里，每一间都住着穷人，他们的床铺紧挨着炉灶，衣服挂在横七竖八的麻绳上，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臭味，大概是来自没有洗干净的马桶。有的房间里屠夫在屠宰牲畜，有的房间里铁匠在敲打铁砧，有的房间里娼.妇在接待着客人，种种尘世的杂音混杂在一起，显现出与地表完全不同的怪异的鲜活生命力。
而最大的一块地下空间，早已被改造成拥有巨大舞池的赌场，小丑们围着舞池打转，在疯狂的人们面前表演，得到小钱的赏赐之后继续吹着笛子向前，把他廉价的欢乐带到每个角落。
这些快乐真的都仅仅是帝丝兰带来的虚假吗？少女在心中问自己。
半空中有吊着钩索的侏儒在荡来荡去，售卖着小零食。修伊买了一根价值一金的波板糖，掰开一看，不出所料里面的溏心全是帝丝兰的粉末，修伊管帝丝兰叫鸦.片。
这很不对劲，下城区的人怎么会富有到用金币给小丑打赏？甚至还嗑天价的高浓度帝丝粉？
于是在小丑从修伊身边经过时，他不动声色地快速出手，从小丑的篮子里捞出了好几枚金币，算是弥补了刚才买波板糖的损失。
“我闻到了狗的气味！”比邻星突然喊道，他的耳廓变得尖利，瞳孔也缩成针状，“在这边。”
比邻星领头在疯狂的人群里横冲直撞，修伊带着丝黛拉紧随其后。在又打开一扇门之后，丝黛拉看见了比邻星所说的狗。
它在远处的台子上倒翻从一个火圈中钻过……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小丑在人群中走过抛着瓶子，瓶子中装着萤火虫，吆喝声不绝于耳，那些衣衫破旧的男女拥抱在一起跳着某种用脚跟打拍子的舞蹈。嗑飞了的人群不知道在乐些什么，也许今天是什么盛大的节日？
“那只白狗！是狼人。”比邻星丝毫不掩饰瞳孔中的杀意，他的右手翻腾着血色的雾气，他已经克制不住的扬起了手。
修伊一把按下，“你要在这里动手？”
“三天了，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只狗崽子。”
“你不懂，在这里流血的结果是所有人都要发疯。”修伊的心情也很糟糕，在他目之所及，全是狰狞的黑色笑脸，夸张糜烂，在撩拨着他动用暴力。
“他们还不够疯吗？”
“疯，但还不至死。”
修伊不能在人口密集的地方一次杀太多人，因为在他眼中活人是丑陋的，死人是美好的。所以他不能一次杀太多人，他会发疯，会克制不住自己想将目之所及全部杀光，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一个要杀的人，否则总有一天他会因为想看自己的脸而杀了自己。
“有歌声，还有马蹄声。”丝黛拉突然喊道。
这是一种诡异的职业天赋，因为职介比她更高的修伊和比邻星根本无法从如此混乱的环境里分辨出声音的种类。
等等，马蹄声？地下怎么会有马蹄声？
修伊一愣，然后一把将丝黛拉揽住并后退。
在那一瞬间，天空像是裂开了。仿佛一块来自天外的陨铁，一辆巨大的马车从天而降坠落在三人与舞台中间，沉重的车轮将没来得及躲开的下等人们碾成了肉渣。就像是捏炸了熟透的西红柿，鲜血蔓延开来。
“什…么…？”丝黛拉瞪大了双眼，耳中是一阵一阵刺耳的尖叫与悲鸣，正如修伊所说，一旦见血就会彻底疯狂。就像是往一锅热油里倒了一碗水，整个地下空间都在沸腾，此起彼伏的尖叫悲鸣像是海啸一股一股袭来。
发生了什么？人…死了？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上来，比铁还沉重，丝黛拉感觉舌尖泛起了一股强烈的酸味和苦味，喉咙里也传来火燎般的疼，快要吐出来了....
这远比她之前人生见过的所有惨剧还要浓烈，与晾成干尸的素材不同，自刚刚为止，那都还是鲜活的生命，心脏砰砰作响，快要炸裂了。
两匹骇人的纯色黑马正打着响鼻，笼着黑铁面罩，眼睛血红，喷出白色的雾气。它的左前蹄踩着一名小飞人的胸膛，疼痛和药效使得他像蛇妖一样疯狂的扭动。
龙族作为在怪物图鉴上从A操到Z的物种也在马身上留下了它的血脉，于是诞生了这种巨型的黑马，寻常骑士的马在它面前小得像只毛驴，同时这种马也象征着上等人的特权。
马车的本体完全用熟铁包裹，飘扬的旗帜上有两个标志，一个是光明教廷的‘圣裁十字剑’，一个是印莱特公爵的家徽‘三翎侧头盔’。
当领主和教廷的标志出现在同一辆马车上时，只会发生一件事，叫做‘审判’。
修伊观察了一眼天花板后明白了，下城区的人口太多，日常用水除了从密苏西河里取之外，他们还会凿井抽取地下水。地下水被抽空之后地面松软中空，审判骑士队使用的巨大铁甲马车走在坚硬的石头路上都会留下车辙，更何况是贫民窟的违章建筑。
但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迅速？修伊是从枯萎者的徽章上推测出的信息，位置完全是自己碰运气碰到的。而现在，马车就在自己头顶落下，这是什么样的疯子才会选择这种入场方式？修伊心中立刻出现一个猜测。
光明教廷设立的特殊机关灰烬审判局，前身为‘但求一死’的赎罪营，代表职业为灰烬使者一系，成员都是天生的屠杀者、职业猎巫人，BBQ达人秀举办方，十个里面九个疯，剩下一个特别疯。
和这种家伙起冲突一点都不值得。
“我们得走了，审判队杀起来的时候敌我不分。”修伊一边说着一边警戒马车上的动静。铁甲马车的侧翼是密密麻麻的机关弩箭，一旦启动，万箭齐发。而且怀中的丝黛拉此时正大口大口的深呼吸，明显是受到了惊吓。
“听起来情况不太妙，不过好歹有点收获。”比邻星此时两颗犬齿伸长到下唇，手中握着一颗白狗的脑袋，他出手的确快则快矣，但准度不够，他本想抓活的用于拷问。
他将白犬的血液取出溶解化成一小个球，等到环境安全时再细细研究，血族能从血液里获得许多信息。
“那是…什么？人…就这么死了？歌声，歌声变了。”丝黛拉颤抖地抚摸着腰后的双刀，鲜血使她恐惧极了，她甚至想现在就拔刀，只为给自己提供一点点的安全感。
修伊听不到歌声，但他听到了列队的哨声，来自地面。同为白骑士的他清楚这哨声的含义。
最高等级授权，生死不论！
不知道现在亮出白骑士的身份还有没有用？对于不听人话的灰烬使者来说比较碰运气吧，必须得在灰烬使者们杀疯之前返回地面，不然到时候就得和疯子们交战了，残害同僚的罪比杀死卡梅严重得多。
“远离那辆马车，我们快原路返回！”修伊捏碎腰侧藏着的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带有镇定解幻作用的魔药，主要成分是薄荷香水。
他在丝黛拉的鼻尖上按了按，强行镇住少女的不适。
“没事的，丝黛拉，放轻松，有我在。”
“嗯……”可我不光是在害怕，修伊老师，我刚才……在想……干脆毁掉就好了。
少女为自己的这份破坏欲而内疚自责。然而，她自认为风光霁月的白骑士修伊却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以修伊的实力，他刚才有足够的时间捂住丝黛拉的眼睛。然后直接抱着丝黛拉以马车为跳板，在灰烬使者们反应过来前回到地面，存在一定风险但值得一赌。
但他完全不考虑这个最简单直接的方案。一是他不能丢下比邻星不管，二是……
他能看到自己在少女瑰红色眼眸中的倒影，黑黢黢的嘴在笑。
我居然是开心的？因为少女目睹惨剧而开心？
他心底明白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然而，这股从未有过的愉悦感无处安放。
自己因为诅咒果然已经变得不正常了。
真正需要治病的人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