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丝黛拉看着坐在书桌前的修伊,一时间不可置信。
丝黛拉是第一次来修伊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很冷清。窗户半开着,月光惨白,与寥寥的灯光一起,在青年未转身的背上投递出斑驳的影子。
“对,这件事情你不要继续参与了,侯爵那边有所隐瞒,这不是找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姐,而是一次小战争。”修伊似乎在记着什么笔记,在少女印象中他总是这样,记着什么....
这其实是个好机会,现在退出就不用参加家族宴会了,不用穿羞耻的礼裙,不用面对危险,不用再行走在粘稠的鲜血上.....
但是,多么直接。多么局促。多么的....不甘心。
我应该也是能....改变点什么的...
“我不想退出,修伊老师。”
修伊写字的手停下来了,“我可以问问理由吗?”
“我觉得我总能做点什么,我...”总能改变点什么。
“好吧,我知道了。”
卡梅根据资料推断应该是个自卑胆小容易偏激的人,我本以为你会很高兴地同意...
修伊第一次对已经定下的结论产生了怀疑。他在笔记上划掉一道,然后内心有一瞬间生出一个残酷的想法——如果有一天,他和莱恩哈特之间必须死一个,她会将刀送入谁的心脏?或许,那才是最具说服力的答案。
第二天。
古力果被莉莉带去了大圣堂开设的福利院,由迪斯沃德家族(就俩人)和莉莉艾尔所属的埃里克家族出具保证书,这样她以后无论是被收养还是成年后自己打拼都能有个不错的起点。
离开时,古力果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对修伊:“不要忘了你发过的誓。”
第二句对丝黛拉:“谢谢你。”
修伊、丝黛拉和比邻星一边等待着公爵的邀请,一边准备着面对即将来到的风暴。
......
绝大多数帝国暴发富肥宅们在个人生活自理方面简直可以说是无能的废柴,牙刷要沾好牙粉、鞋带要仆人系好,否则他们连刷牙穿鞋都不会,所以出门也从不带钥匙。修伊甚至在报纸上看到过一则讽刺残酷主人的笑话:仆人出门采购被马车压成了两半,收到消息的主人大惊失色,要求卫兵‘请把身上有我家钥匙的一半运过来。’
曾经丝黛拉也是从不带钥匙的人。
傍晚,消食散步回来的丝黛拉从怀表袋中取出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前日的血腥味太浓重,她通过散步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的精神压力,上城区的治安与下城区堪称天堂与地狱,这令她有些唏嘘。
按照帝国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栋宅子的一楼通常是仆人的生活区,比如洗涤间、厨房之类“不洁”的房间,二楼以上才是主人的区域,二者严格分隔开,绝大部分主人都对自家一楼的情况一无所知。因为这个原因,曾经身份显赫、遵纪守俗的丝黛拉很少去一楼。
但今天她忍不住悄悄向灯光亮起的房间走去,那里是米夏的仆人卧室,她人生中头一次想知道,这些她曾经用来鄙视和发泄压力的下等人们平时都在做什么。
透过半开半掩的房间门,丝黛拉看到米夏正抱起襁褓中的婴儿,正在喂宝宝喝下什么。
细长的玻璃瓶,黒褐色的液体,一下勾起了丝黛拉的回忆。虽然包装略有不同,但这种液体她见过,她曾经在修伊对自己动去除左眼伤口的手术前,请求修伊用它来给自己止痛。
她也在地下城中看到了这种药物在高纯度下真正产生的效果,疯狂扭动的人群,慢慢死亡的妓.女......
那是帝丝兰的溶解液!
米夏正像往常一样,用纱布和面包渣做的奶嘴蘸取了一点药剂,正打算放入女儿口中,却突然被人夺走了,回头去看却是丝黛拉小姐用严肃的表情盯着她。
“这是什么?”
“非常抱歉,没有听到您回来的声音,所以没有去迎接您……”
“我问这是什么?”
“……一种婴儿镇静剂,它可以让她停止吵闹安静下来。”米夏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和蔼的丝黛拉小姐似乎有些生气,她猜测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开门迎接主人归来,这的确是自己疏忽了。两位主人已经那么仁慈地收留了自己,还允许自己把私生女带进住所,甚至为小玛丽订购了婴儿床和被褥之类用品。丝黛拉小姐的善良不该成为她这样怠慢工作的理由。
对于喂给孩子帝丝兰溶解液这件事,米夏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中下层民众都是这么做的。一个夫妻都工作的家庭一周大约有30银币的收入,如果没有不良爱好,扣除房租和生活开销也足够两个人使用并有微薄的结余。
然而一旦妻子怀孕她就会失去工作,30银币两个人和20银币三个人的生活完全不同,更何况一般来说一个家庭都会有2到3个孩子,所以母亲不得不在存款花光前尽快出来找到工作赚钱。但结束一天繁重的工作后,夫妻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孩子,于是全帝国稍微有些规模的城市里都有专门的药店制作出售镇静剂给她们,只要喝下一点,孩子就会停止哭闹,避免打扰到双亲的睡眠,以至于让他们明天无法集中精力工作。
这些帝丝兰溶解液的瓶身包装都印有安睡的小天使,给年轻的母亲一种错觉,仿佛她们的孩子用了也会像小天使一样茁壮成长,然而事实上只会让他们肤色灰白,因为营养不良变得更加衰弱,甚至早夭。修伊曾经深深怀疑这种毒药上印小天使图案算不算亵渎光明神撒罗。
“以后不准再买这种东西,也不准再给小玛丽用它,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任何人都不该沾上它。”
米夏有些震惊说话向来很温雅的丝黛拉小姐用着几乎冰凉的语气一字一顿道:“如果小玛丽饿了或是要换尿布什么的,你就放下手里的事去照顾她,我和修伊根本不会在意那稍微耽搁的几分钟。”
“可是……可是婴儿总会哭闹,她会打扰到主人的生活.....”
“我不愿再听到那绝望的哀嚎了,这是命令,米夏。”丝黛拉嫌恶地捏着这瓶毒剂,拇指推开它的软木瓶塞,转手就全部倾倒在洗涤间的下水道了。
米夏看着这位有着阳光般秀发的女孩迈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步伐缓缓上楼。
也许小姐是为我好吧,她在心中肯定。
......
丝黛拉先是上到二楼,修伊平时生活起居都在这一楼,比邻星的临时房间也在这。书房亮着。
她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隐约能够听到修伊和比邻星正在讨论着备用方案。这两个男人应该都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吧?一旦牵扯到复杂的东西都不会带上我。
踌躇了一会儿,丝黛拉还是直接回到了三楼,自己的房间,床头柜上米夏准备的红茶已经凉了。
扑倒在床上,长发有几缕钻进了脖颈,带来丝丝的痒。
房间内只有壁炉的火焰发出安静的劈啪声。
虽然壁炉在她背后,她却能感觉到那有一个光团。
一点点也好,我想要....改变。
她闭上了眼睛,专心致志感受炉火的力量,那团火焰渐渐在她思想中印下了两个投影。
一个是温暖身体的热源,一个是某种能量汇聚的光团,即使闭上眼睛它仍然在那里,比身体感受到的热还要清晰,她甚至能明确指出它的大小和方向。
接下来是引导……
红茶渐渐冒出蒸汽,又过了一会,茶水甚至沸腾起来。
这时,丝黛拉睁开眼睛,看到了沸腾的茶溢出弄湿的柜子,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能力。
她可以把火焰的温度移到另一个地方,又或是把高温的热能转换为运动的动能。但可以转换和改变的仅限无生命的死物和自己本身,比如把火柴的火移到窗帘上使之自燃,或者借用煤炉的热力来强化自己的身体,但不能移走别人的体温让他被冻死,或者直接加热人体烧死对方。
真好,我喜欢温暖,讨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