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春风拂过三月的江都,江都城冬季时残存的最后一丝寒意也在这春风的吹拂下悄然消散。
花草早在二月就感受到了春天的暖意,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了,那花花草草在江都城外的野地里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花草虫鱼就是如此,一年一年地轮回着,寒冬就销声匿迹偃旗息鼓,待到春天的暖风细雨一到,他们就像是淘金者嗅到了金矿的风声,一股脑儿地全冒了出来。
不过,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草虫鱼不懂得人,它们只知道春风到了,就冒出头来,秋霜下了,就叶落归根。人也不懂得花草虫鱼,人每年、每月、每日、每时都在变化,有的人死亡,有的人诞生,有的人淘到了黄金,有的人却化作了土石。
苏成礼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土包”。
“土包”前,还有着一块崭新的石碑。
他眼前的这个“土包”里,睡着他多年的好友。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苏成礼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好像也是一个春天。
那时的他们,还只是个孩童。
只不过是一起在除妖司里学习除妖的本领罢了,那时的他们好像也只是认识,在那一群一起学除妖本领的人之中,他们甚至不是最好的朋友。
而且,刀和剑,在一起时从来就不会安生下来。那时的他们,似乎还因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争论,常常大打出手。
每次一打架,就会被那个玄色衣服的大叔逮住,然后各自挨上一板子。
明明那个时候,恨不得一见面就眼红得要撕了对方。
后面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关系了呢?
苏成礼轻轻地抚摸着手里的这口剑。
这也不是什么好剑名剑,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撒开手。
明明自己之前最讨厌的兵器就是剑,明明自己腰间的刀才是自己的真爱。
但是,好像就是放不下啊。
傅兄,你说,要是没有妖祸,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如果没有妖祸,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像那说书人话本里说的游侠那样……你拿着你的三尺青锋,我仗着我的一口寒光,一起裘马轻狂,一同高歌醉酒……
现在你随着那明月春风离开了。
傅兄,如果没有妖祸该多好啊……
苏成礼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晶莹,手里的这柄剑又收回腰间的剑鞘。
他腰间的那口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解下了,静静地躺在了那块墓碑前。
……
“侯爷,在下有一事想求助于侯爷。”
“是你,”孟羲转过头,“苏成礼?”
“侯爷还能记得我的名字。”
“苏兄除妖卫民,护佑江都百姓,我岂能忘记。苏兄若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孟羲,不必尊称那名不副实的爵位。”孟羲说道,“苏兄找我孟羲何事?”
“侯……孟羲兄,我想向你学剑。”
“苏兄修的是刀法吧……”
孟羲瞥见了苏成礼腰间挂着的那柄剑。
他印象中,刚到江都城时,苏成礼的腰间只是挂了一柄刀而已。
“我确实修的是刀法。”苏成礼点了点头,“孟羲兄应该也看见了,这柄剑本不是我的,是我的挚友傅方的剑。”
孟羲陷入了沉思。
傅方他倒是也能记着,是那为了与他们一道去平定妖祸,敢于冒犯镇妖师的那个除妖师。
听使者说,那傅方已经死于这场妖祸。
孟羲打量着苏成礼。
“侯爷是剑宗高徒,想必剑宗有规矩限制,是我冒犯了。”
苏成礼见孟羲一直未曾回应,叹了口气,就要转身离开。
“苏兄倒是见外了,我只是思索片刻,倒不是说不教你剑法。”孟羲拦住了他,“苏兄一直学刀,刀法未成,这剑意倒是先有了。”
孟羲看出了苏成礼眼底的那一抹悲愤和决然。
学刀他孟羲确实不懂,不过剑法他可太清楚了。
学到还是学剑,对于普通人来说,倒是看个人喜好即可。
若是想要有所成就,破境平山入上三境,有的时候还真不只是喜欢的问题了。
刀法适合什么样的人学,孟羲不是很懂,不过看着顾俊风和陆海这两位山海门的刀法大师,似乎豪气凌云的汉子很适合学刀。
至于剑,孟羲这一脉的,不论是师承黑白剑君张说的黑白剑,还是孟羲本家的不归剑,都是剑走偏锋的路子。
而眼前的苏成礼,虽说之前学的是刀,但是现在,却已经有了些剑客的意味。
“苏兄的剑意初成,只是无人传授剑法罢了。我师尊的黑白剑,未经他老人家允许,我自然是不能轻易传授。不过,我看苏兄的剑意与我孟家的不归剑有几分相似,这不归剑我是可以做主传授于你的。”孟羲顺着刚刚的话说道,“苏兄的剑意在入门前就已经形成,假以时日,定能破境平山入上三境。若能再进一步,破境成君也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多谢孟羲兄了,传剑之恩,我苏成礼此生不忘。”
苏成礼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
实际上他也未曾抱有成功的希望,只是来孟羲这里试试看,却不想如此轻易就成功了。
“这不归剑,是我蓟北孟氏的家传剑法,由我先祖孟渊在百年前创下。百年来都只是一脉单传我孟氏之人,最多传给了几位忠心耿耿的家臣,还未有外人学习的先例。”
孟羲看了看苏成礼,取出了一块玉牌,递给了苏成礼。
“这是……”
苏成礼接过孟羲的这块玉牌,那玉牌上刻着“不归”二字。
“这是我孟氏的门客令。”孟羲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孟氏倒是好久没有给出这块牌子了。”
“拿了这块牌子,至少你现在也算是我孟氏的人了。我倒不是要苏兄你做我孟府的家臣,只是你以后万一在江湖上遇上了我哥,你这剑法就说不通了。所以,这牌子苏兄你还是收着吧。”
“孟羲兄如此待我,我苏成礼就是做孟家的家臣又如何。”
“那还是免了吧,我孟家可负担不起家臣的开销了。”孟羲摇了摇头,“好了,这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现在就来给你演示一遍孟氏不归剑的剑招。”
……
江都城的妖祸基本平定了。
后面几日,那些被妖杀害的人的灵魂再次化作了几次妖祸,不过规模都不大,新妖的妖力也不过是开石境界的,很轻松的就被江都城这些除妖师解决掉了,甚至不需要孟羲商月顾俊风三个镇妖师出手。
三人也算是得了几日的清闲。
顾俊风这几日跟着陆海,学着掌控那山海意境,看着顾俊风那志得意满的样子,应该是小有成效。
商月又跑到了江都城里,帮着居民和卫兵忙活着妖祸后的事情。毕竟在蓟北城待了两年,很多事情她早就轻车熟路。
而孟羲,这几日除了养伤,就是在指点苏成礼的剑法。
不过清闲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尤其是在这妖祸四起的世界,更别说他们还是除妖师。
“蓟北侯,这是司正大人的命令。”
陆海将一封书信交给了孟羲。
孟羲打开了这封书信,信上只写着一个字——雒。
“看样子,我们又安生不了了。”孟羲无奈地笑了笑,“多谢使者这几日的照料了,我们三人今日就启程。”
“本座还要感谢你们救下了这江都城的三十万百姓,如果没有你们,现在的伤亡报告上,可能就不只是两千三百七十二人了。小商月还帮着城里做了那些善后的工作。”陆海又看了看顾俊风,“我这师侄,就交给你了,蓟北侯。”
“使者,那我们便告辞了。”
“去吧。”
孟羲三人走出了江都城除妖司的衙署,牵着马匹出江都城北门,却见的一个除妖师在这城门处,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兄,我要离开江都城了。”孟羲看清来人,对着他点了点头,“那不归剑的剑法,你已经基本掌握了,剩下就是与你那剑意相和,勤练即可。”
“还是多谢孟兄了。”苏成礼知道传剑这恩情有多重,孟羲要离开江都城了,他想说的有很多,不过那些感谢的话到嘴边,见着孟羲那无意的样子,却又不好意思再说了。
“待封妖大典之后,还请苏兄去我那蓟北城看看北域的风光。”孟羲看了看已经在前方等候他的商月和顾俊风,翻身上马,“我们来日再见。”
“保重。”
三人向着北边的江阳渡口赶去。
“孟羲,不归剑不是你孟家家传的剑法吗?你就这样教给他了?”
顾俊风有些疑惑地问,在他的观念里,宗门的功法招式不能外传。
“他已经收了我那块门客令了,也算是我孟家的人了。”孟羲笑着说道,“反正我练了十年黑白剑,那不归剑也用不上,就教给他吧。”
而且,那苏成礼已经成了剑意,破境平山,入上三境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一个一定会仇恨“天命”的人,帮一下又如何呢。
“你就不怕他把你们这剑法外传了?”
“他不会的。”
孟羲想到了苏成礼来求剑时,眼里的那一抹悲愤决然。
其实什么入上三境、什么仇恨“天命”,都只是孟羲的借口罢了。
他就是想帮这个人,苏成礼那天的那个样子,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