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觉得这堂课会讲些什么内容？”藤田问我们。
“嗯… 古代的文学之类的？”古河回答道。食指抵在脸颊上，微微偏头。
藤田点了点头，说，“文学，还有呢？神近同学你认为呢？”
神近想了想，说，“古代绘画，音乐，建筑之类的吧。”
不愧是文学学部。
“没错，”藤田说，“古典学，顾名思义研究的对象是古代的东西。文学，绘画，音乐，建筑这些一般意义上的人文领域当然会涉猎，可是仅仅这些还不足以概括一个时代的，或者说被埋没在时间长河里许许多多个时代的‘人的全部’。”
人的全部，出来了一个不得了的词。
“换个问题吧，如果一个古人时空穿越到现代，来到你的面前，你想从他身上了解什么样的东西？”藤田的视线停留在中村身上。
中村想了想，说，“最近烦恼的事情…之类的。”
藤田听完愣了一下，微笑着说，“很好的回答。”
我仿佛能看见中村的喜悦。
“这种对于一个人的，当然了前提是以前的某个时代的人，近似于友情或是爱情的好奇，这就是古典学的全部。”
说完，藤田话锋一转，“可是，这个场景设置里却有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时空旅行是悖论”，我说。
致命的问题，没有人比我更懂。
藤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当然了，虽然这个问题也很严重，但是这不是我们古典学的主要关注点…”
当然，只是开玩笑，真正的答案是——
“语言”，我说。
看向我的视线变得严肃起来。
“没错，语言。”藤田点点头说，
“语言不通当然是第一个致命的问题，”藤田接着说，“但是‘语言’这个词的含义不仅如此。文学，音乐，绘画，建筑，数学，宗教，魔法，占星术… 所有这些，所谓‘人的全部’，即等同于语言。”
语言即等同于人的全部。
换句话说，古典学是一门关于语言的课。
这个事实自从上周拿到考卷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上面印的东西，看起来似乎跟英文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某些元音上的标点却暴露了它们不是英文的事实。
拉丁语。
那是一份拉丁语问卷。
当然了，大概是考虑到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学过这门语言，所以问题出得很简单，比如说“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之类的，加上可以上网找答案，其实只要努努力还是能过的。
前提是知道这是拉丁语。
面对陌生语言的挫折并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东西，恐怕这才是大多数人放弃的原因吧。
下课后，所有一切都笼罩在稀薄的雾气中。春霞。
有一首歌是怎么说的来着，雨停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想起来了，是石桥的AFTER’45。
早春就给人一种这样的感觉。
寒冷的冬天就像是那场雨，终将成为被抛在背后的记忆。
本来说好跟中村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掏口袋的时候却发现钱包忘在教室了。
“不好意思，你先找个位置坐下吧，我去去就回。”我对中村这样说。
教室开着门，还有谁在。
藤田一个人在讲台上，对着空荡荡的教室说着些什么。
纳闷她在做什么怪事，偷偷听了一下，原来是在做下一堂课的授课练习。
午后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一些，在水分饱满的空气中漫反射，为整个课室镀上一层光晕。
中村说过藤田刚刚当上讲师。
古典学概论是她的第一堂课。
可我今天完全感受不到第一堂课应该有的生硬。
虽然很多地方粗枝大叶，但是藤田有一种适合站上讲台的气质。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从他身上我们会知道…… 不对不对，我们可以从他身上了解到…… 嗯，”藤田微微颌首，露出笑颜，“这样讲就好了。”在笔记本上涂涂改改。
为了把课讲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她付出过多少努力呢？
我突然很想走上前去，摸摸她的头说你做得很好了。
可是我当然不能这样做，而只是默默地将背靠在墙壁上。
现在还是别去打扰她了吧。
在这个教室小小的空间里，各色名样的思绪交织，碰撞，我未能明白其中的真意，只是任由自己在其中沉浮。
此时，距离间宫拓被除名仅剩三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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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查资料去了一趟图书馆。
岛根大图书馆，设计风格接近于历史上有名的几个玻璃屋，但是在透明度上更加含蓄。
这种半调子的地方就是日本的特色。
周末，加上新学期开始不久，偌大的馆内看不见几个人影。
想要了解的主题很明确，本来以为花不了多少时间，可是一旦着手处理，桌面上的书就越堆越多了。
转眼间太阳开始西沉。
临近闭馆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抱着两本书在前台等着使用自助借阅的机器。
是古河樱。
一袭白色连衣裙，脚上套着一双黑白配色的运动鞋，俭朴可爱的大学生风格。感觉蛮适合她的。
平时没什么机会聊天，决定在门口等她出来。
打了个招呼，聊了一些稀疏平常的事情。
回家的方向一样，便一起走上通往侧门的小道。
四月初的气温还很低，可是今天天气晴朗，树梢间挂着的夕阳也格外温暖。
岛根大这条小路两侧种满了巨大的樱花树，今年的花期来得相当晚，四月上旬的现在也只开了零星半点。
聊着聊着，“间宫同学为什么会选藤田老师的课呢？”古河樱换了个话题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只是为了学分而已，”
顿了顿，“我这个学期只选到这一门课，所以无论如何也得及格。”
“整个学期只选了一门课吗，为什么？”
“因为一些麻烦事…选课时间结束之后才来的学校。”
“欸…这样子。”
“只是无聊的动机罢了，”我说，视线移向女孩的侧脸，“古河同学呢？为什么选这门课？”
她把借来的书抱在胸前，微微垂着头，乖巧的发型下露出纤细的脖颈。
“我啊…说出来你别笑话哦，”她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我是因为叶子选了这门课才选的。拉丁语我也是跟她学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谁会特意去学这样一门语言呢？”
她微微笑着，
“我和叶子从小就是朋友，虽然基本上都是我黏着她… 能考上同一所大学真的很幸运，因为我没有她那样优秀。”
午后的树影落在樱的脸上，让她的表情变得有些难懂。
隐约能够看见的是，她对神近叶子抱着某种特殊的情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