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想再看见你。你已经十八，是时候离开了。”中年女人依着门框，满脸厌恶地看着男孩。
“既然这么勉强，当年干嘛领我回家？”男孩也没收拾行李，离开门口时转身看向这个收留了自己近十年的家庭。
女人站在门口，满脸疲惫的男人在客厅里看着报纸，对这边发生的事没有丝毫关注。
“你就像一个木头，”女人不客气的说，甚至有些怒不可遏，“你就是个讨厌的小杂种。”
男孩面露动容，但是脸上没有多少失望的表情。情感是双向的，要求他给得更多，前提是他也能得到更多。
他对情感一向敏锐。当初被收留的时候，就隐隐感觉，自己不过是被当成了宠物饲养。
对这两个妄想将人当成宠物来控制的人来说，他不可能有更多的回应。现在只是终于证实了他的预感。
“老实说，我对你们也没有什么不切实际期望。咱们终究也不是一家人。”
“你知道就最好。”
“不管怎么说，感谢十年来的照顾。劳烦你们费心。”男孩鞠了一躬。
哐当一声，女人将门摔上。
好吧，男孩抬头看了眼尚早的日头，犹豫着该往何处去。
……
傍晚，丁胖子酒吧里，吧台边上坐着一位清瘦得像根竹竿，面容秀美的男孩。
进一步说，秀美恐怕还不足以形容他的外表。他的外表，就像是雅典卫城里的女神雕塑那样。
丁胖子酒吧的老板丁胖子，穿着酒保的黑色马甲，在柜台后反复擦拭酒杯。
今天的丁胖子酒吧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怪咖。人人都带着一副要解决便秘的表情，窝在卡座里闷头痛饮。
可能今天人人都有烦心事。
男孩将自己的感觉告诉丁胖子。
“今天酒吧里的人像是被网兜住的沙丁鱼一样。”
“这说法可不太礼貌，而且今天的客人和昨天的没啥不同。除了一个本来不抽烟的人在大口吸烟。”丁胖子说。
酒吧处在一个不起眼的步行公园的角落里，找到这里的一般是周围办公区的老客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男孩点点头，说出开头的那句话。
“我终于被赶出了家门。”男孩搅拌着牛奶杯，报复性地猛然干掉一杯，接着将剩下一半的香烟一口气抽进肺里。
他的肺部毫无准备，就像马奇诺防线上的法军，将吸进肺里的香烟当成法西斯一样剧烈抵抗。这令他猛然咳嗽，不止眼泪夺冠而出，牛奶也差点喷出口。
丁胖子举起手，无辜地看着他。
“恭喜你终于收到了答案。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男孩无可奈何似地掐灭烟头，弃如敝履。指着牛奶杯：“麻烦再续一杯。”
等丁胖子将牛奶接满，男孩再次一饮而尽。
“走了。”他站起身。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丁胖子拦住他问。
“老样子去找朋友住着，然后去上学。”男孩耸耸肩说，“到了京都上学，一辈子都不会再看见那些虚伪的脸。”
“如果走投无路，我这里还能收留一个实习生哦。”丁胖子挽留。
“谢了，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再光顾。”男孩婉拒。
“一路顺风。”丁胖子冲他摇摇手。
男孩走出酒吧，被透骨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冷颤。沿着小巷走了两步，他找到一根坏掉的路灯，缓缓蹲在灯柱下的阴影里。
还是忍不住独自抹了两把眼泪，间或有骑着摩托车的社畜头也不回地驶过。好像没人看见他似的，几次差点撞到他身上。
男孩掏出屏幕玻璃形同蛛网的手机，拨通通讯录里仅剩的一个号码。
几乎是立马接通：
“喂？”
“我又没地方去了。找你借宿几天。”
“又闹矛盾了？”
“最后一次。被彻底赶出来了。”
“直接过来吧。”
“谢谢。”
“应该的。”
男孩收回手机，心情好了很多。插着裤兜慢慢走在光滑的柏油路上。奇怪的很，现在还没到午夜，路上突然一个人也没有。
巷子笔直向前延伸到尽头，那里像一张漆黑的大口，冲他张开陷阱。
他恍然忘记该往何方落脚。本来闭着眼都能记起的路旁标志，一瞬间好像都被不安地夜色吞没了，令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停在路灯下，不敢再往前。
有人吗？
正想大喊，突然被一股特别清新的空气吹到脸上。
就像是一道来着原始森林的雨后空气，将城市的尾气温柔撕碎，径直扑到鼻子里。
肺部被它滋养，如同吸了一大口薄荷，整个人从头到脚被浇了个底透。
随后，面前出现了一道绿色的法阵。
心底伴随着一阵很神妙的声音：
“选择你的命运，成为伊露维塔的首生子女，或者继续人类的道路。”
伊露维塔是创世神，是人类的创造者。至少在很多宗教书籍里，祂常被这样描述。这些是每个高中生哲学课的必学知识。
据说创世神伊露维塔先后创造过两个物种。第一个被创造的是精灵，具有世界上最美的外表，以及永恒的生命。他们被称为首生子女。人类在其后被创造。
男孩很长时间没有反应，似乎被吓住了。
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只是偶而可能会脑袋不清醒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而面对这无法描述的场景，他的脑袋里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他这一生，好像等这一天已经太久。
声音继续询问：
“首生子女，还是次生子女？”
人我已经当腻了。他心想。如果不是人，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杂种了。那反倒让他高兴。
他选择成为精灵。
可能是谁开的玩笑吧。
法阵即刻消失了。
神秘的夜色退回到路灯之外，笔直的道路原来就那么平静铺陈在面前，丁胖子酒吧就在身后，走两步就到。
他握握手，身体里似乎有一丝温暖的光芒在游走。在不断改善他的体质。
这时，手机响起：
“还没出发？”
“来了！”
男孩抛掉烦恼，发足狂奔。
……
咚咚咚，照例敲了三下门。
应门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碎长发满脸胡茬的“高中生”，名叫伊凡。
他看着大汗淋漓的男孩：
“怎么跑过来的？”
“突然想测试一下。”男孩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两人窝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时政新闻。男孩拒绝了对方递来的啤酒。
“还是牛奶吧，谢谢。”
噗呲一声，伊凡扯开啤酒罐拉环，猛干两口。
男孩捧着牛奶杯，两人几乎没有话聊，沉默了一阵。
终于还是伊凡先开口。
“我还以为，你至少要买醉一次。”
“为了她们？何苦来哉？”男孩摇摇头。
事实上，寄养家庭没有给他多少生活的帮助。上学的学费，日常的生活，是抛弃他的亲生父母留下的账户里支出的。
养父母给他的，不过是一个可以拥有家庭的希望。令他感到不适的，是这希望一次次的落空，然后被当成厨余垃圾一样落得个腐烂发臭的下场。
“以后怎么打算？”
“上学呗。”
“挺不错的。”
伊凡喝了口啤酒，没有再劝。
时间在沉默中此消彼长。男孩感觉时间变得更快，好像靠在沙发上的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历经沧桑风吹雨淋的一颗树。
伊凡倒是觉得，时间慢得很吓人。因为他从右手拎着的啤酒罐边缘望去，望见男孩莫名柔和的脸，有种奇妙的感觉在心里滋生。
“我说，”伊凡斟酌开口，“是不是因为你日复一日的拿牛奶当饭喝，所以长肉了？”
男孩惊愕地抬起头，看他并不像开玩笑。
“哪里？”
“脸好像有肉一些了。”
伊凡欲言又止。他本来想说的是，好像轮廓变得柔和了。
这并不是他多心，而是他们熟知彼此，到了就算是隔着一百米看不清脸，也能从走路动作认出对方的地步。
一点点小小的改变，在他眼里好像是阔别几年突然重逢一样深刻。
男孩心情不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或许就是你说的那样。”
伊凡苦笑着摇摇头，将剩下啤酒一饮而尽。
电视的声音在狭小的客厅里响动。
“在新一次的峰会上，工业改革将被重点提及。北方的工业污染治理备受关注。南方与会代表希望，各方能联合磋商，在新一届运动会开始前，将消除北方天空上的雾霾列为头等大事。”
街道上不时传来汽笛的鸣叫。 啪嗒一声，男孩按下遥控器。
“怎么老喜欢看这种枯燥的节目。”
伊凡耸耸肩。
随后两人各自洗漱。男孩因为常来此暂住，卫生间备有他的洗漱用品。
他们盖着各自的被子，躺在房子里唯一一张床上。
伊凡最后闭着眼说：“陆希恩，晚安。”
“嗯。”
男孩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
第一夜就此平静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