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在丁胖子酒吧里磨蹭了一下午,直等到太阳西斜,酒吧里灯光亮起,客人渐多。
他和丁胖子的讨论没有任何结果。一下午的时间只是干喝牛奶。
等他走出酒吧,太阳就剩下半幅,飞快往地平线下落。放学的高中生骑着自行车从面前经过,他则往反方向走。
到现在他还没有回家的念头,倒不如说,他并不知道回去有什么值得期待。时间本就容易消磨,家里一个人看些枯燥的新闻,和他在街上肆无忌惮随处乱逛也并无本质区别。
他摸了摸口袋,点上一只霍比特人生产的“老托比”香烟。
烟圈飞到头顶,被往来行人带起的微风撞破。暮色渐浓,电线杆上停着几只黑漆漆的乌鸦。那些鸟类一向灵敏,可最近好像都不怎么躲着人。转动灵活的脑袋分秒不歇地俯瞰着街上的一切。
伊凡无意望上两眼,低着头朝着一个方向径直走出街道。
期间他摸出手机,心想着再打个电话。
如果还不接,那么逛完一圈再回家不迟。
但要是真不接,到底是回去,还是去找他算了。
不接电话的情况有很多,不接电话的人也有。陆希恩神经是比较大条,但通常不会将来电电话挂断。
让他吃惊的是,这次他还没拨打,电话就自己响了起来。
陆希恩的声音立马通过扬声器传出:“喂,还不回来啊,干嘛去了?”
“马上!”
“顺带帮我带点东西。”
“什么东西?”
“钉子。”
“铁钉?”
“都行,少带点。”
伊凡利索弹开剩下半截的烟头,用脚跟踩了两下踢进下水道里。将手机揣回裤兜,顺带的,在路上杂货铺买了点盒装铁钉。
等他离开杂货铺,一路往家赶去。临到楼下,正待惴惴不安之际,他突然抬起头,意外发现就在他家所在的这条街道的路灯上,居然也站着几只乌鸦。
那些乌鸦的羽毛透着金属一样斑斓的光泽,黄豆大小的眼珠子恶心的窥视着。
他没有来感到心烦意乱。他并不仇视鸟类,但是乌鸦本就是一种聒噪不详的生物。它们成对出现时总是预示着坏事临头。
丁胖子说得对,最近是有些不太寻常。
伊凡暂且不去深究。不过终于马上到家,他反而有点犹豫。
不知怎的,他悄悄握住了兜里揣了一整天的一缕金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陆希恩早上沉睡的模样。
这令他打了个冷战。
我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等他犹犹豫豫的推开家门,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厨房传来油脂的滋啦响声。
陆希恩正穿着围裙,只留一个忙碌挥舞锅铲的背影。
伊凡不怎么做饭,平时就啃面包也无所谓。厨房的调料和一应工具,几乎也是陆希恩以前来的时候购买。
陆希恩曾经这样解释:你提供房子,我提供劳动力。这是社会资源的交换嘛。
果然名副其实。
顺带一提,陆希恩的厨艺还不错。不过在十四岁之前,陆希恩还很厌恶做饭,扬言菜刀只是犯罪工具。
十五岁那年,陆希恩第一次被赶出了家。他大概没想到,曾经的意气风发这么快就迎来转机。
当他第一次在伊凡家里做饭,将一盘小指甲盖大小的“红烧肉”类似物端上餐桌,伊凡就知道他在厨艺这方面充满了奇思妙想。
听到开门,陆希恩开心地回过头来:
“正正好,准备吃饭吧。”
伊凡看着陆希恩的黑色头发,有点失望,但又有些庆幸。矛盾的感觉一闪而过,他去厨房拿出碗筷,又各自倒上两杯牛奶。
陆希恩穿着白色围裙,和他相对而坐。
今天吃番茄牛腩,红烧鲫鱼。
菜品可口,色香味俱全。保持了陆希恩一贯的高水准。
伊凡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坐了一会儿,陆希恩居然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白灼菜心。
更令他瞠目结舌的是,陆希恩居然将菜心摆在眼前,只顾埋头咬菜叶,对牛腩弃之不顾。
陆希恩从来没有给他做过单纯的素菜。陆希恩曾经也解释过,他是一个纯粹的肉食动物,在他的菜谱上,素菜永远只能作为肉类的固定搭配存在。
也就是在红烧牛腩里看到番茄,在水煮肉片里看到豆芽,仅此而已。
然而今天,陆希恩却像头绵羊一般,对着他平时不屑一顾的青菜叶子大嚼特嚼。
伊凡狠狠吃了一惊,瞧着陆希恩将一盘青菜消灭干净,半晌不敢动筷。
陆希恩快速舔干净青菜盘,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伊凡瞪着个眼瞅着自己。没由来感到一阵不快,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收收猪哥像吧,眼珠子瞪进牛肉汤里了。”
“你不再吃点肉吗?”
伊凡咽了口唾沫。
陆希恩皱着眉揉了揉肚子,鼓起嘴暗暗打了个饱嗝。摆摆手道:“吃饱喝足,肉就给你消灭吧。我再也吃不下一点儿了。”
然后他就仰面朝天靠在椅子上,一副神魂出窍的模样。
伊凡只有按捺疑问,默默吃饭。
饭后,不需要多言,伊凡起身刷碗。等他走出厨房,看到陆希恩手拿一把锤子在沙发上挥舞。
伊凡又吃了一惊:“我说,哪里来的锤子啊。”
陆希恩咧嘴一笑,冲他挥了挥,锤子擦出呼呼风声,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
“当然是买的啊!怎么样,你看我锤子耍得怎么样。嘿呀!”
“今天怎么又买锤子又买钉子的,你要干工地去了?”
“要不你猜猜?”陆希恩狡黠地笑道。料定伊凡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打定主意要捉弄一下他。
伊凡深吸了一口气。显然,他很了解陆希恩的毛病。这家伙总喜欢在真相面前多拐几个弯,把原本简单的事情弄出一个起承转合。
当然,伊凡总体上愿意照顾他的情绪。于是他从善如流,装模作样地问:
“陆师傅从事的是木匠?”
“错咯。”
“那一定是鞋匠吧。”伊凡在想还有什么不太要求体力,且需要用到锤子的工作。
一切以陆希恩的小身板为前提。
“嘿嘿,再猜嘛。”
陆希恩没发觉自己声音有点尖细。语气也有点不对劲。
“锤子,钉子……”伊凡沉默一阵,“难道是园艺师?”
“很接近了,很接近了。”陆希恩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没完没了了。伊凡叹了口气,有种照顾小孩似的精疲力尽。
他决定摊牌,摸着下巴胡茬,认真观察片刻:“我猜,你多半要当铁匠。”
陆希恩踩在沙发上的脚顿住,锤子也不动了,皱着眉颇为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猜出来的?”
“你手上拿着的那个锤子,锤头向两端延伸,中杆纤细,而且似乎比一般锤子要软。”伊凡说,“这是一把标准的打铁铁锤,适合精细锻造。这是常识。”
陆希恩看了看锤子,疑惑道:“是吗,这是常识吗?”
伊凡耸耸肩道:“当然,还是有些不同。比如这把锤子虽然是精细锻造使用。但是锤杆却比正常的锤子细了更多,同时意味着,它更适合女生的手掌。”
说到这里,耐人寻味地看了眼陆希恩脸上的表情,斟酌道:“你是给自己挑的吗?”
“可恶!”陆希恩扬拳大叫一声,“被秃头老板忽悠了!”
“你买的不是女士锤子?”
“当然不是,细杆杆我用得来吗?这是那个杀千刀的老板给我挑的。”
“那看来人家的眼光不错嘛。”伊凡盯着陆希恩的手掌,缓缓说道:“你看看,你手握着不是刚刚好吗?”
陆希恩的表情凝固,看了眼握锤的手掌。
五指如玉,蜷曲整齐地排列在白蜡木木杆上。指甲盖小巧玲珑光泽,灯下带着粉色的温润质感。
此刻,大脑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