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恩是个情绪异常稳定的人。总的来说，他擅长直抒胸臆，而不是拐弯抹角。
因此，当他啊的一声将铁锤脱手，没管差点砸到脚。他没有掩饰什么，而是蹲在沙发上，双手摊在面前仔细打量。
如果一般人的话，伊凡心想，估计要哭出来了。
但他只在陆希恩的脸上看到了一点苦恼和好奇。
陆希恩虽然偶而喜欢玩闹，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很称职的朋友。即使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求助，而是自己去钻研解决。
如果实在解决不了，才会麻烦朋友。
伊凡看他蹲着，半天没有多余的动作。
陆希恩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查看，仿佛那些对着古董拿着放大镜研究纹理的老学究。
伊凡觉得，自己在这时候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好缓解紧张的气氛。
然而也不必他张口，陆希恩抬起头，一言不发捡起了铁锤。
“你还好吗？”伊凡问。
“人有时候啊，就是搞不清楚状况。”陆希恩看着伊凡的眼睛，掂量着锤子落寞地说，“老是会自以为是的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会用想当然的看法对待别人的眼光。咱们都学过哲学，哲学上说，一切绝对运动的，是吧？”
“确实是这样。”伊凡点点头。
“其实，当我们老后，头上的第一缕白发往往是被别人率先发现。恐怕自己察觉的时候，已经满脸沧桑沟壑丛深也不一定。”陆希恩呆呆地将锤子举在眼前，看着紧握的手。
“你不要多想。”伊凡无奈的回答。
“干嘛多想？”陆希恩有些意外，笑着说，“你说的不错，不，其实你的观察力一向值得信赖。该说不说，你这家伙就应该去当侦察兵，去红海拿着望远镜找到海盗藏起来的弹药库。”
“什么跟什么啊。”伊凡被逗笑了。
这功夫，他坐到沙发上，近距离看着陆希恩的脸。
改变在进行。
“我是说，”陆希恩拍拍衣角，屁股挨着脚后跟坐下，“你看看，果然卖东西的人就是眼光独到，真的很合适，不是吗？”
陆希恩握着铁锤说道，反复松紧，感受木杆的宽度，感受木头与手的亲密接触。
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将某个东西满满的握住，而且刚刚好。老实说，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会儿精神过于亢奋，好像和这锤子直接有了什么感应。总觉得只要抡起锤子，就能放倒一头牛。
“可恶，真的再合适不过了。”他自言自语道。
伊凡则只管盯着他的脸看，连陆希恩的自言自语也没听到。
……
今晚的情况有所不同。
伊凡一个人洗漱，一个人泡脚，一个人睡在床上。在家里还有另一人的情况下，多少显得有些刻意和别扭。
相对的，他躺在床上，想象中陆希恩也是这般。在自己将一切收拾妥当后，便也是一个人钻进卫生间洗漱，接水泡脚，或许还会独自洗澡。
当然，独自洗澡是毋庸置疑的。说来有点猥琐，但实际很自然——他们俩也从未合洗过。
距离果然产生美。
至少在当下这种情况，伊凡如果不去刻意压下心猿意马，那么浮现在他想象中的此时陆希恩的种种画面，恐怕不可避免的被以前的记忆覆盖。
因为没有那种记忆，所以他倒是格外松了口气，避免了尴尬。
正胡思乱想着，房门被推开。
陆希恩裹着睡衣，短发已经吹干，伊凡正待回头，就发现他已经钻进了被子里。
他反复闭眼，反复呼吸，反复用背感受床垫的摩擦。总之，好像身体某处痒痒的，又说不出是哪个部位。实在很难让人安静下来。
干脆瞪着天花板好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出几秒，眼神总会被旁边吸引过去。好像是旁边有个黑洞，强大的引力让他不由自主的滑落。
干脆看一眼。
伊凡想，翻个身就行了。他总在床上翻身，也没有谁规定过不能在床上翻身。再想想，这毕竟是他自己的床，自己的房间。那么，如果说他在实在无法止住瘙痒的情况下，略微翻身止痒，恐怕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个逾矩的要求。
干脆看一眼。伊凡想着，于是右手往左打过去，腰部带动臀部，臀部拖动大腿，大腿拖动小腿。顶着薄薄的空调被，就这么翻了个身。
结果，他紧张睁眼，看到的却是一对满是耐人寻味之色的眼睛。
“阁下磨磨蹭蹭，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不肯安睡，难道竟然在心里琢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陆希恩的声音好似魔鬼。
伊凡好像被一瓢冷水浇透。飞快闭上眼，立马又翻了回去。
……
陆希恩半夜醒了过来。
这很不寻常，因为他从来没有失眠的经历。在小时候，他在孤儿院被马蜂蛰过一次，手指头肿得像颗红枣。他告诉院长，请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帮自己拔掉马蜂针。
第二天早上，院子说看到陆希恩在熟睡中将那毒针咬了下来。
事实上，睡眠里的陆希恩可谓无往不利。
但这次他却失眠了。
而当他翻了个身，自然而然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耳朵被压住了。
不是耳廓被脑袋压住了，而是超出正常长度的耳朵尖。
按理来说，他该急忙跑到卫生间一探究竟。
但他摸了摸耳朵，当疼痛和敏感的感觉安抚之后，他就重新睡了回去。跟随困意，慢慢闭上眼。
耳朵固然重要，可睡眠才是第一要务。不要忘记睡眠，不要忘记……
很快，他就均匀地呼吸，嘴角还挂着一点晶莹的口水。
……
当伊凡醒来时，半天不知道如何睁眼。
奇怪，最近连起床都要提前演练了。
他心里不由想到。
因为他感到什么东西就在自己鼻尖刷来刷去。软软的，带着草木的芳香。
他不用去思考，就知道肯定是陆希恩睡到了身边。这是个很糟糕的情况，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有点不确定睁开眼会看到什么。
只能祈祷两人能离得远些，姿势不会太让人尴尬。
结果，当他做足心里准备，慢慢睁眼。
一只尖尖，白里通红的，可爱的耳朵。
而耳朵尖就像狗尾草一样，在他鼻尖蹭来蹭去。
原来，他和陆希恩还隔着半个身位。陆希恩只是上半身扭了过来一些。
但这并没减少伊凡的警惕，反而起了反作用。
这一刻，他完全忘乎所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