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舒适,坐在长凳上不必顾及来往行人车辆。
陆希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已经华灯初上。
但看看街边时钟,才过去不到十分钟。
随着秋日渐深,夜晚来得越来越快。
赶走看热闹的两个小孩,陆希恩十分嫌弃的拎着乌鸦尸体,慢慢往家里走去。
很不凑巧,路上看到了很讨厌的两张脸。
她的养父母正在街边的咖啡厅里,似乎在激烈的讨论什么话题。
陆希恩本意不再和他们接触,离开家那一刻就不再有回旋的余地。她也实在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但她也没可以绕路,或者低头遮掩。
直接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甚至还听到一些争吵的内容。
养母说:“那笔钱取出来了吗?”
养父说:“取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余额确实还有一百万。但只能取出来十万。”
“你怎么不去找银行的人看看。”
“人家说,剩下那九十万需要受益人签字。”
“狗屁!”养母怒骂:“这是我们应得的,我们就是受益人。”
“可人家认定受益人是陆希恩。”
养父无奈的话点燃了养母的情绪,她开始大倒苦水:
“我说什么,一开始就不该相信那个老头的话!这下好了,给一个白眼狼蹭吃蹭喝了这么多年。就算是保姆,也得有工资吧?那个老头一开始承诺的就是一百万,现在却翻脸不认账。十万,十万能干什么?果然,和那杂种搅和在一起的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言词激烈处,不乏有些污言秽语,对着他们口中的“老头”宣泄。
“他承诺我们的,他没有办到。我们该去告他,让他把我们的钱全部拿出来!”
最后,他们敲定了计划。
陆希恩没有被发现,只是平静地走过,没停留一秒。
但是她惊人的听力,却将那些伤人的话全部接收到。
不过她没有精力去多余一问。
等走到下一个街道,她花了一枚硬币,在公共电话亭给甘道夫打去电话。
听到她的声音,甘道夫传出一声叹息。
甘道夫问她刚刚发生了什么,陆希恩略作犹豫,将乌鸦的事情说出来。
“敌人的眼睛越来越多。”甘道夫的声音充满疲惫。
接着他说:“孩子,我很抱歉。”
陆希恩微蹙的秀眉缓缓展开,表情放松下来。
她的手掌放在公共电话的遮雨棚上,摩挲着那上面的斑斑锈迹。
得了,为什么要为那些改变不了的事情生气呢?
她想。
于是她摇摇头,轻声对着话筒对面的甘道夫说:“那些事也不必再提了。我现在过得也挺好。”
甘道夫松了口气,接着话筒传来他的笑声。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接下来陆希恩的话,让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没说原谅你了。”她撇撇嘴,“把婴儿带离父母身边,然后把她抛到孤儿院去。我想说,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简直就是败类!”
“确实,”甘道夫说,“你说得对。”
“而且反人类,妥妥的虐待!”
“没错。”甘道夫只顾点头。
然后,气氛突然就缓和下来。
陆希恩揉搓散落在耳边的金发,在葱葱玉指上打转,声音好像幽咽的清泉般。
“但我相信,没有人会大费周章去干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更别说花一百年去琢磨。”陆希恩的声音柔和起来,她其实想让自己刻薄一点,但是出口的话完全不受控制。
“……”甘道夫一言不发。
“喂,再不说话我就哭出来了。”陆希恩突然说。
她真的用手擦了擦。让她都感觉惊讶的是,原来她的脸上真的挂上了泪珠。
“与我而言,很多事情都不在我的意料之中。出于各种目的,我做了很多的事,有好有坏。不过即使怀着做好事的念头,在行动中却总是使人受伤。”甘道夫低沉地说,“我很抱歉,孩子。”
“就揭过这一篇吧。”陆希恩抽了抽鼻子,语气却十分坚定,“多说无益。”
“就该如此。”甘道夫回答。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陆希恩没有太多想问的事情。虽然她的心里满是疑惑。
比如,甘道夫为什么能够去到神明的居所。他为什么能够将她带到人类的世界,又为什么要将她放养。
另一方面,伊凡,他不仅和甘道夫认识,还曾经参加过世纪战争。他知道自己的来历吗?他和自己的相遇,真的是巧合吗?
当时一百多岁饱经沧桑的伊凡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份,真的会真心实意和自己交朋友吗?
这些疑惑,在她的心里编制成网,使她的心绪如同被捕捉的麻雀一样混乱。
不过,她却没有将它们说出口。
陆希恩总觉得,有些事情并不是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难道人就非要知道给接生自己的护士姓甚名谁,非要知道路上给自己好心指路的是不是别有用心吗?
她就乐意当个糊涂蛋。
在和甘道夫聊了一会儿,她提起了正事。
“我刚刚无意听到我的养父母商量,他们打算起诉你,说是你没有遵守约定。甘道夫,那是怎么回事?”
“我曾经给开了两张银行卡,”甘道夫笑着说,“一张卡给你,让你能自己生活。一张卡留给能够收养你到成年的好心人。我当时告诉他们,如果能尽到责任,他们会得到那卡里的全部。很可惜,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自以为聪明的人,他们舍本逐末,最终成为了金钱的俘虏。”
“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陆希恩好奇的问。
“你要不提提意见。”甘道夫等待陆希恩的回复。
陆希恩想了想。
她很想去恨那两个即刻薄又势力,平常没事就对她冷嘲热讽的人。
如果一般人受到那种冷暴力,恐怕早就抑郁了。他们不值得被原谅。
可是陆希恩实在难以开口,说出什么绝情的话。
就像她离开家时,向养母鞠躬。
她那时只是觉得想不通,为什么她不能遇到给她关爱的父母呢?而不是去恨,恨世道没有给她公正的对待。
可还是感谢他们曾经提供过一个家的希望。
“你看着办吧,甘道夫。”陆希恩叹口气,背靠在柱子上。
“有时候,我的善心可能帮倒忙。”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因此,有时候并不是别人没有错,而是她把那错误淡化了。
说得不好听的,她都感觉自己像圣母。
当然,她只是对伤害自己的人更宽容而已。
但陆希恩很清醒。她不能正确的惩罚和判断,那就让冷静聪明的人来判断。
甘道夫十分欣慰地说:“好,那就让我来处理。”
……
陆希恩回到家时,撞见在楼道里靠着栏杆,望不停张望的伊凡。
她脚步顿了顿,慢慢走到他面前。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伊凡说。
他发现陆希恩哭过。
“你觉得呢?爱骗人的小老头?”
“甘道夫告诉你了?”
“你们两个人,都是一丘之貉!”陆希恩给了他一拳。
伊凡默默承受粉拳的攻击,那毫无力道的拳头就像给他挠痒一样。
他一把将陆希恩的手抓着。
“你放开。”陆希恩身体一僵。
“你可能在想,为什么以前我会对你另眼相看,还和你主动做起了朋友。”
陆希恩不再挣扎。说实在的,她确实想知道,于是抬头静静望着他的眼睛。
伊凡的眼神深邃,神情充满了遗憾和疲惫。
“曾经,人类王国之间因为一些不必要的猜忌和勾心斗角,将社会演变成人间地狱。”
“那时候,我亲眼看着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的没有底线,道德准绳可以凭借心情灵活变动。”
“我见过太多被年龄,金钱,知识腐蚀的人。他们即使再怎么标榜善良,都不过是精致利己的一层躯壳。”
他将陆希恩的手按在心口,用战士一样坚毅的眼光看着她。
“我希望你能保持善良,我也一直那样要求自己。我们无法去决定谁该死,谁该活。因为我们不能对那些死去的生命负责。有时候,怜悯之心不是软弱,它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
陆希恩抽回手,沉默片刻,又打了他一下。
“这是你暗示我是圣母的惩罚。”
她挥舞拳头,纠正道:“对待敌人,我可不会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