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第二日清晨到达终点站。
艾儿丝黛走在前面,帕夏跟在后面,就算他想去帮她拎行李,艾儿丝黛也不理他,在旁人的视角里好似一对赌气的情侣。
二人走走停停,或快或慢,出了站台,眼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风车小镇。
香巴拉王国的经济发展极不平衡,一旦走出王都和部分的大城市,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穿越到了一个世纪以前。
拿帕夏的老家罗兰德领举例,那里几乎是一个通行全靠马车、除了异常清新的空气和蓝天白云外,再无可以拿出手的优点,是连列车都没通的边陲之地。
这座风车小镇让他想起了家乡。
高大的风车在薰衣草花田里随白云流转,少女最终停在了路牌前。
她在等待下一辆马车。
“你还要跟到哪里?”
“来都来了,我想向伯母问个好。”帕夏拎着一袋从列车上买来的王都特产,“作为见面礼确实有点仓促,下次我会带更合适的礼物来。”
艾儿丝黛鼓起小脸,背过身装作不理他的样子。
“浪费感情浪费钱。事先说好,我们家可没有供贵族少爷换鞋的地方,鞋子弄脏了可别怪我。”
算是同意了啊——帕夏还在担心要不要再强势一点。
不远处传来铃声,马夫挥鞭而来。
帕夏率先上车,转身请艾儿丝黛上车,但少女依然无视了他。
“我自己可以。”
她左边扛着看起来很重的编织袋,右手一抓车沿,随着一声可爱的‘嘿咻!’,轻松上了车。
帕夏连忙去交车费,又被艾儿丝黛一把拉住:“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个连车费都交不起的乡下村姑吗?”
马夫爽朗地笑出声,纯朴的黝黑脸庞上写满了看小情侣笑话的意思。
总觉得空气有点尴尬。
“师傅,去春花村。”
“好嘞,坐好咯!”
马车在崎岖的乡村路间一颠一颠地前行,帕夏不禁怀念起这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漫天枫叶,遍地金黄,秋高气爽,孩童们在溪涧捉虾,蒙住眼的黄牛一圈圈拉碾.......
堪称浑然天成的美妙音符,帕夏忍不住练起歌喉。
看他陶醉的样子,艾儿丝黛故意呛到:“......怎么,少爷没见过世面,还要高亢一曲?”
“恰恰相反,有点想念老家了,换成五年前的我,这个时候还在地里收麦子呢。”
帕夏的回答让艾儿丝黛大吃一惊。
“贵族还要收麦子?”
“嗯?我没讲过吗?”
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没和其他人说过老家的事情。
“是啊......该从何处说起呢.......”
那是一个关于普通的贵族家庭想要继续往上爬的故事。
大哥为人刚强,毕业后一直单身,为家族关系四处奔波,不见人影。
二哥聪明过人,从入学开始便是年级第一,加上人长的可爱,被家人寄予厚望。
幺妹年纪虽小,家族却投入了巨大的财力和精力培养她,她学得很快,潜力巨大,很可能直接继承家族。
只有家族的三子,是个成天游手好闲,爱做白日梦的废物。
他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也想过要去改变,可正值青春期叛逆的他不懂得如何表达,结果便是越发招人厌恶。
等待着他的结局,是一场不平等的联姻。
他本该成为家族政治的牺牲品,清晨的必备项目是测测富婆的鼻息,可他在最后关头还是决定自己掌控命运。
于是他不顾后果地逃了,身无分文、只靠一把剑和抢来的马踏上旅途,几乎快死在路上。
讲到这里,帕夏故意放慢了速度:“现在想来都是心有余悸,那时候饿得差点去卖屁股.......”
“卖、卖屁股?!”艾儿丝黛可爱的小脸蛋上写满担忧,“没事吧!一定很难过...不过没关系的,我是不会歧视你的!”
“是差点!差点!不要给我定性成事实!”
帕夏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去除掉不适合讲的部分,听的艾儿丝黛入了迷。
可能是卖身联姻的环节打动了她,也或许是孤身旅行的决定让人憧憬,艾儿丝黛终于明白,原来帕夏当初面临的境地与现在的自己如此相像。
她希望能如他一般勇敢地做出选择。
但自己真的有勇气反抗生活吗?
忧虑如遮住她眼睛的阴霾,找不到冲出迷雾的方向。
响午时分太阳高高挂起,马车稳稳停距离在村口不远的分叉道上,腐朽的木牌上隐约显示‘春花村’三个大字。
远远看去,老人们搬个小板凳坐在村头晒太阳,一黄一黑的大狗边跑边叫,三两只白鹅张舞翅膀追赶手贱的小孩儿,四五只小猫懒洋洋地趴在屋顶上。
村庄的警卫队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两人,立即向着身后招手大喊:“喂!是艾儿!艾儿回来了!还带了个男人啊!!!!!”
“嗯?!艾儿回来了!?”
“啊?!艾儿带了个男人?!”
“啥?!艾儿结婚了?!”
“什么?!艾儿在学校怀孕了!?”
“不是吧?!艾儿生了两个男孩儿?!”
“你们都听错了!我听说是她在学校里乱搞男女关系,现在怀孕辍学,带着不是爸爸的小三回来了!”
一声呼喊,如两岸猿啼,一传十,十传百,当消息传进村里的情报中心,人们纷纷议论起艾儿丝黛在大城市里的‘情艳史’,就连村头小卖部的著名五星评论家二溜子也表示,如果给他一个机会去大城市里上学,那么他能让男人也怀孕。
遏制不住的流言仅限于人们的交头接耳,毫无察觉的帕夏还屁颠屁颠地跟在艾儿丝黛后面,虽然他也好奇人们为什么用某种复杂的眼神对他指指点点,或许是外来人过于标新立异。
至于身为谣言中心的艾儿丝黛,好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自然而然地把那些不好听的话全部过滤在外,还充满元气地向同乡打起招呼,关切地询问起今年收成如何。
所谓近乡情更怯,距离老屋越近,艾儿丝黛的心情越乱。
她放慢了脚步,屡次停下,像是有什么不好出口的话要讲给他听。
帕夏看出她的窘迫,只叫她不想说便不说,眼瞅着熟悉的青瓦屋顶就在眼前,面带愁容的艾儿丝黛在开门的前一刻鼓足勇气,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
“帕夏......我不会请求你对接下来看见的事情做任何违心的选择,我也不会介意你的任何反应,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我妈妈。”
“怎么会呢,艾儿的妈妈肯定也是一位温柔贤惠的大美人,我怎么敢伤害她?”
艾儿丝黛发出自嘲般的冷笑,明亮的眼眸仿佛遮盖了一层悲伤的薄雾。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