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被请求的一方,我理所应当地拥有拒绝哈特的权利。
可当他对我毫不犹豫地弯下腰之时,我发现本应无情的拒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是因为,在那模糊记忆的深处,我也曾有过相同的经历,所以在心底隐隐产生了些许共鸣。
念在他如此诚恳,我也算是暂时打消了顾虑,勉强点了下头,并对着他轻轻地回了一声:
“嗯”
不出所料,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哈特脸上的苦闷表情瞬间就舒张开来,笑容也逐渐开始浮现。
“真的吗!?”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后竟然激动到冲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腰大声欢呼:
“太好啦!谢谢你,魔女姐姐!”
小孩子就是这样,直来直往的,待人并不会特意隐瞒自己的情绪。
他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让我彻底放下了防备。
可能是我的心理年龄真的不小了吧,在面对孩童时,我总会有股按耐不住的冲动,下意识地想要去呵护、宠溺他们。
于是便轻笑两声,不紧不慢地顺了顺腰上紧贴着的小脑瓜。
我两手轻轻捧起他的脸蛋,本想要好好直视着他的双眼,没想到正好就对上他那张挂着鼻涕快要感动到哭出来似的脸。
“噗”
我赶忙收回手紧捂住嘴,这才防止自己笑喷出来。
在我看来,哈特就像一位尊敬我的后辈,于是在他面前,我总想维持自己威严的形象。
但是心底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些多此一举,毕竟连我自己都怀疑,怀疑自身真的能和“威严”挂的上钩吗?
稍微平复了一下波动的心绪,便对的哈特摆了摆手:
“好啦好啦,快放手吧,看把你感动的,把姐姐整的都有点愧疚了。”
帮他揉了揉微微发红的眼角,我又轻声地开口对他询问:
“不过在此之前,姐姐想问你一个问题,姐姐很好奇,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带我去见你的爷爷呢?”
“因为你是爷爷最重要的朋友!”
几乎是下意识地,听完问题的哈特毫不犹豫地将答案脱口而出:
“爷爷和我讲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他一直以来都叨念着你。”
朋友!?
这个词仿佛一把有力的铁锤,在哈特将它说出来的那刻,狠狠地敲在我洁白的脑门上,将里头那条代表着记忆的长河敲成无数个细小的碎片,散落了一地。
我愣住了,在脑海中急切地拾取那些碎片,将它们反复地拼接、对比,企图寻找到记载着“朋友”的那一块。
可惜河流太长,碎片太多,早已臃肿不堪的记忆又怎会去刻意保留这些细枝末节,怕不是早就被岁月的洪流冲到了某个阴暗无光的角落。
仅管哈特非常贴心地在一旁安静等待,没有选择打断我的回忆,可结果仍是渺茫。
看着时间不断流逝,我咬紧了牙关,心中所有的疑虑全部转化为了不甘。
好不甘心
力不从心的我在这一刻被迫接受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事实——那就是过往的宝贵记忆正沿着一条不可逆的轨迹持续消散。
“你没事吧,魔女姐姐?”
发现我脸上皱起的眉头,哈特显得有些担心,略带紧张地对我问到。
唉
无可奈何的我最终也只能是在心底默默地唉声叹气,放弃了对岁月的抵抗。
“姐姐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我甩了甩脑袋,就当是把烦恼一扫而空,脸上又挂起了故作从容的微笑。
“接下来,就请你带我去见见那位所谓的‘我的朋友’吧。”
“嗯,好的!”
他好像将我视为亲人一般看待,直至我完全平静,才安下心来,笑着对我答应到。
“那么,请随我来吧!”
只见他在留下这句话后,便踏着大步向前走去,而我则是默默在后头紧跟着他。
…………
对于哈特的身份,我始终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他的爷爷是这个镇子的镇长。
而且就连这仅有的消息,也还是刚刚他自己亲口向我透露的。
其实自打刚才跟着他开始,我心底一直有一股既视感,并且每当我看向哈特的背影之时,这股既视感就愈发强烈。
就好像曾经有过这样的场面,但却又感觉似乎没有,因为总觉得和记忆对不上号,好像又缺少了些什么。
于是就这样默默不语,跟着他绕着镇子的外围走了大半圈,最后在一片茂密的树丛前,停下了脚步。
这座镇子面朝着广袤的草原,背靠着茂密的森林,而哈特带我到的地方,好巧不巧,正好就是我来时的那个路口。
???
看了看眼前的树丛,又看了看不远处那片熟悉的森林,我的心底忍不住升起一丝疑惑,对着哈特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他倒也没给我继续歪着脑袋发愣的时间,在停住脚步的下一秒,就立马转过身来,同时顺手拨开了身后那块树丛上的几片叶子,向我透出了几丝被掩盖在叶子后头的光景。
视线穿过叶子之间的缝隙,我看到了一幅相当熟悉的场景,就在那一刻,我的心咯噔地跳了一下。
树丛后头,藏着一座破旧的茅草屋,没错,和记忆中的并无两样,这正是这座镇子曾经最常见不过的建筑。
这一刻,我到底是完全的相信了那位“朋友”的真实性了。
哪怕理智尚在,身体却已等不及解开谜题的答案,无视掉了一旁还站着不动傻笑的哈特,我加快脚步自顾自地穿过树丛,拍掉几片衣服上连带着沾染下来的绿叶,急不可耐地向着茅草屋的正门跑去。
也不管此时身上的背包到底有多么沉重,对珍视记忆的渴望支撑着我的意志,强行驱使这副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澎湃的潜能。
脚步轻快如飞,一眨眼就到了小屋的门前,仅仅只是简单看了面前这扇发黑的木门一眼,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即是因为焦急,也是因为熟悉,我在完全没有敲门的情况下,一把就推开了这扇根本就没有上锁功能的木门。
屋内的场景如愿倒映在我的眼中,渐渐地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合。
果然……
还是那个熟悉的构造,屋内简陋到完全没有隔间,单单站在门口就能一眼望遍屋内的全貌。
虽然从外处看这茅草屋四处漏风,可屋内的隔光性却从来不差,全部紧闭的纸窗,倒是让屋里别样的昏暗。
若是三分打量,从门口向内直直望去,便可看到对墙前摆着的那张破旧木桌,它自惭形秽般抵靠着那片黄褐色的泥土墙,不敢以面示人。
桌子的前面则摆着一张同样破旧的木椅,而椅子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向前佝偻着,扶卧在那张桌上。第一眼还以为是在睡觉,走近一瞧,其实是在研究桌子上的什么东西。
他研究的入神,丝毫没有察觉我的靠近,或许察觉到了,但也没什么反应,始终背对着我,弓着身子一动不动。
老头年事已高,又身穿着简陋单薄的麻布衣,所以我朝近没走两步,便将他背上那一根根瘦削的肋骨看的分明清楚。
“哈特,你这小子又跑哪去玩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仅差一步之遥,在几乎要贴上去之时,眼前的老头终于愤愤地开口了,声音意外的雄厚老道,还带着一股怨气,对着身后的我指责。
我倒没有急着回应,心中的焦急早旧烟消云散了,因为面前之人的身份,早在打开木门的那一刻就呼之欲出。
所以我只是抬起头,看向面前这片由黄泥砌筑成的墙壁,经过岁月洗礼的墙面,不免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坑洼,而墙面的中心吊着一盏蜡烛灯,靠一颗铁钉子悬挂,正好就倒挂在木桌的上方。
“大白天的还躲屋里用烛火,只能说不愧是你啊!”
凝视着那盏蜡烛,以及朵那烙印在记忆中烛火,我的心底出奇的平静。抿了抿嘴唇,品味着口中那根本不存在的酸甜滋味,将藏于心底的感叹也一并说出。
没想到老头当即就愣住了,过了好长一会,才颤抖着转过身来,不可置信的表情将额头上泛滥的皱纹都挤压成了一团,眯着眼睛疑惑地开口问到:
“魔女……姐姐?”